司隸,鞏縣。
呂布冠帶儼然,端坐在節堂當中,聽著陳宮回稟近來措置之事。
比起才到司隸的時侯的被人驅趕的頹廢模樣,當下呂布已然是換了一個相貌一般,臉上神采熠熠,盡顯得意張揚的色彩,言辭舉止之間,更是洋溢著強大的自信。
在這個時侯,呂布似乎才重新體驗到了獨當一方重鎮的威風權勢,比起之前惶惶的流亡生活,要看那么多人臉色過活,甚簡直強到了天上去。
呂布宦途起起伏伏,也算是經歷豐富,雖然之前也在河洛統領過兵將,也曾經做過一段時間的京官,但總有這個或是那個的上司管轄著,有時候就連伸個胳膊伸個腿都不順暢,而現在,雖然地盤并不是粉黛,但如今被皇帝陛下親自加持了河南尹之職。因為東漢的政治中心東移,所以河南尹這個天下第一郡守的位置基本上都是及其重要的人物才能獲得的,呂布自然感覺到了權勢極重,也有了一等一的民政軍事一把頂級抓封疆大吏的感覺。
有了皇帝陛下劉協的給予的光環加持,呂布的聲名并沒有像是后世三國演義當中那樣的不堪,反倒是有些否極泰來起死回生的狀態,加上河南尹當中有天下第一的京都雒陽,雖然是被敗壞了,但畢竟還是天下的重心,頗有些后世的京都市長的感覺,比起任何外省的高官都要大上三分!
如今呂布一聲號令,河南尹的大小官吏便束手領命,聽他調遣行事,這其中的甜美滋味,不足為外人道。上有皇帝陛下劉協的加持允諾,下有河南尹上下官員的支持合作,呂布真心覺得這幾年當中的辛苦,并不是一件壞事了,甚而還有一些苦盡甘來意氣風發的感覺,沒有這些年苦頭,哪有當下的高位?
此時此刻,陳宮正在有條不紊的敘述這幾天的事項和最新發生的一些變故。陳宮原本才華就不差,對付這些行政公文之類的自然毫無問題,說起來也是條理分明,清晰準確。“…偃師之處,雖然已經傳了公文過去,但是其守將畢竟是楊氏之人,估計不會投降,唯有攻伐一途,但是近日連續下雪,左近道路均已封堵,只能是等到開春…此事暫且不妨,當下首要之事,便是軍中糧草略有不足,調令之下,唯有緱氏拒絕交納,多有怨言…”
呂布冷笑一聲,說道:“隨他鬧去!鬧得越大,便是越好!”
陳宮一笑,點了點頭說道:“緱氏冥頑不化,咎由自取也是由他!不過某考慮的是否和偃師有關,又是否有楊氏在其后指使…”
呂布思索了一下,說道:“楊氏已經是日暮西山,無非就是虛張聲勢而已。某倒是想看看,他們能從哪里變出來些人馬大軍來?難道這些兵馬都能從天下掉下來不成?楊氏固然在經學之上令人敬佩,但是在軍事上…呵呵,呵呵…”
陳宮也是點了點頭,并沒有繼續就這個問題討論下去。雖然陳宮心里明白,楊彪肯定不可能安心就范,但是現在楊彪確實局面不佳,要不是天氣原因,呂布早就將兵馬推進到了雒陽城下了。
即使是現在楊氏在背后動一些什么手腳,也未必能有什么效果,畢竟兵卒這種事情不是說拿根木棍插個槍頭,就能沖鋒陷陣所向披靡了,沒有經過訓練的兵卒上了戰陣就是渣渣…
而且真的楊氏和偃師等地有聯系,愿意主動出擊,豈不是讓人更加高興的事情?
對比攻城戰來說,呂布手下的兵卒肯定在陣地戰上更具備優勢!
再說了,當下呂布如此振奮精神,信心十足的模樣,豈不是他們這些幕僚所喜聞樂見的事情?陳宮作為跟隨著呂布前來河洛的幕僚,多少也算是心腹之一了,當下起了燒冷灶的心思,畢竟呂布要是能順利回返朝堂,重入三槐,他們這些跟隨者的前途,還可限量么?
當下陳宮便微笑著說道:“溫侯說得極是…不過,楊氏之處雖無大患,但是屬下無非擔心還有略有反復而已…畢竟軍事無常,這事情上,還是提前準備一些方為上策…否則萬一有什么突發狀況,臨時要調配也難免倉促…”
呂布擺擺手說道:“周邊還能有什么突發情況?哼,如今時勢不同以往了,若是真有什么突發情況,某還省的少了些由頭!這些自詡經書傳家的家伙,若是真有些兵馬武力什么的,也不會到今日這番的地步…”
呂布說著說著,語氣不由得流露出一些感慨來,畢竟他原先是在邊疆,之前向往羨慕的便是朝堂之上的這些經書傳家之人,一度極端的敬仰,而現在大漢三四百年的明暗規則似乎在開始了一些變化,這種變化越來越是明顯,導致了不僅僅是呂布,還有許多人的觀念也漸漸的開始被打破,如今可以說大多數人都是正處于一個重新確立規則,新起人物還在互相卡著起跑位的階段。
這個時侯,膽子大的人,行事果決的人,甚而有些飛揚跋扈,個性強硬的人,便越是能在動亂變化的時候,取得最大的好處。而且軍隊人馬也越來越重要,但凡對一支強軍有足夠影響力,在朝中地位就越穩固。
陳宮聽聞了呂布的話語,臉色不由得略往下沉了一些。畢竟陳宮出身經書之家,聽聞了呂布所說的經書無用的話語之后,難免就有些不舒服。
呂布根本就沒有發現,或許是就算發現了也毫不在意,繼續說道:“某已派遣魏續走河內往并北之處連絡征西,待開春之后便可東西夾擊!楊氏若是聰敏,此時投降尚可多少保全體面,若是拖延,呵呵哈哈哈…”
節堂之上,呂布忍不住暢然大笑起來,而一旁的陳宮,看了看呂布,無奈的附和著也笑了幾聲…
雪夜深沉,在這樣的時刻,大多數的官吏也好,民眾也罷,都是歇息了。暖呼呼的被窩在冬日寒夜之中簡直就是最強大無比的封印之物,僅僅是腦海當中閃現出要掀開被窩這樣的念頭都是困難無比。
平陽府衙之中,宛如兒臂般的火燭明晃晃的,將大堂之內的幾人的身影映照在墻壁之上微微的晃動著。
斐潛據案當中而坐,翻看著往來的文牘行書,到了他現在這個地步,固然是可以將一部分的事情交代下去,讓別人替他勞心勞力,但是有些事情斐潛還是需要親自去掌握,去了解,甚至親手去做得。
戰場之上,或許只靠著廝殺就可以了,但是下了戰場,就不可能僅僅是憑借著廝殺了。所管轄的人馬要分配在什么地方,各地儲備糧草的變化,新招募的兵卒訓練的情況,往來物資調配數量等等,都需要斐潛一一掌握,否則在進行決策的時候,難免就會出現想當然的情況。
征西這個團隊發展前程,已經不再是斐潛一個人的事情了,而是眾人共同的目標。尤其是在軍中,更顯得緊密,原因無他,這么大的一個家當,將來要打的戰,將來要用的人肯定是多了去了,而需要人手的時候總是自家的子弟讓人更加放心些,就連軍中司馬之類的人員,也自然是貼心貼腹的更為好用,難倒上了戰場的時候還要提心吊膽的考慮會不會被后面的文吏拖后腿不成?
軍中子弟,高層的自然不用說了,就連這些中底層的士官,但凡是想要上進的,肯定都會給予機會,甚至還有些補貼,不管是走文道還是走武路,都是支持和鼓勵。
“識字比賽和軍中比武的事情都大體上安排妥當了…”荀諶緩緩的說道,“某亦給各軍統領寫了書信,不得徇私,否則嚴懲不貸…”眼下因為天氣原因,大軍基本上都是屯扎原地修整,這軍中絕大多數都是精壯漢子,一旦沒有什么事情來做的時候,肯定毛躁不已,正是推動認字和比武的最佳時機。這個項目從斐潛在平陽的時候就開始,一直到了現在也帶到了各個地方去了。
斐潛點點頭,軍中基層兵卒最看重的就是公平,私情什么的肯定是難免,但是若是做得太過分,鬧將起來的話就失去了斐潛設置這樣的比賽的本意。
比武就不說了,檢測隊列相互配合程度,訓練效果等等都是極佳的手段,雖然每次比武都會有些人員受傷,但去除了鋒刃的木質刀槍已經是最大限度了,至于意外,多少難免,做好傷員治療和后續疏導也就是了,基本上來說也都沒有什么問題,畢竟在這個年代,對于基層的人命,都并不是太看重。
識字和自誤掛上鉤了之后,也促進了軍中識字率的提升。現在漢代識字率還是太低,如果不是斐潛這樣搞出一個比賽模式的話,這些上馬殺敵下馬露鳥的粗糙漢子基本上是不會想著要學些什么文字啊加減啊之類的東西的,但是加上了排名的比賽之后,這些家伙就扛不住原先比自己弱勢的家伙多認了兩個字之后對于自身的蔑視眼神,嗷嗷叫著就算是咬著牙熬夜也要多背幾個字…
節堂之外,突然傳來輕輕腳步響動之聲。一名在門外值守的親衛低低詢問來人幾句之后,進來通稟道:“啟稟君侯,河東來人。”
斐潛放下手中的文牘,讓護衛放來人入內。來人一臉的風霜之色,身上還帶著些殘留的雪花,此刻入了堂廊,氣溫略有回升,便開始化了,隨著腳步一滴滴落下,灑出點點的水痕。見到了斐潛,行禮之后從懷中內藏的革囊之處,掏出了封好的小竹筒,遞送上來。
斐潛接過,看了一眼,對著來人笑笑說道:“黃六郎,可是許久未見了…這一路也是辛苦了,下去用些酒肉,燒熱了鋪,好生睡一覺。回程之時,說不得還要辛苦你。”
黃六郎連忙再拜,雖然神色依舊疲累不堪,卻還是咧開了嘴,樂得都有些合不攏,連聲說道:“不幸苦,不幸苦,有君侯的犒賞,如何談得上辛苦?”
斐潛點點頭,揮揮手讓其先下去,然后檢查了火漆印記之后,拆開一看,皺了皺眉說道:“溫侯派了人過來,已經到了東垣,不日就到安邑。”
“溫侯之人?來平陽?”荀諶也放下了手中正在批復的行文,啞然失笑道,“這倒好,東西南北湊齊了…”雖然多少有些說笑的口吻,但是也帶了一些傲然出來。曾幾何時,斐潛這里在大漢所有人的觀念當中,就是一個邊遠蠻荒之地,現在卻成為了各地諸侯競相派遣使者的香餑餑,這前后的轉變,就是荀諶這個先驅者的驕傲。
斐潛看著荀諶,說道:“友若以為溫侯來人,所為何事?”
荀諶琢磨了片刻說道:“多半是為了河洛而來。”
“嗯…”斐潛點點頭,又搖了搖頭,自己都覺得有些搞笑,“袁大將軍來人,平東將軍來人,弘農楊氏來人,再加上這溫侯也來人…這真是…”無奈也罷,好笑也罷,當下的情形確實讓斐潛感覺到了頗有些春秋戰國時期的味道。大漢王朝依舊頂在頭上,跟個門簾似得,私底下各自算各自的,諸侯之間就像是一個個獨立出來的小王朝,這樣的情形不就是跟周王朝當初一模一樣么?
東西南北打麻將…嗯,錯了,東西南北賀新春…嗯,好像也有些不對,管他呢,斐潛干脆下令道:“讓人把驛館的墻敲了,將左右的院落都騰出來,給這些家伙安排進去!既然來了,干脆就面對面放到眼前,也好過偷偷摸摸失了氣度!”平陽原先的驛館并不大,住了兩家人馬之后就有些局促了,現在是四家一起來,肯定裝不下了。
荀諶大笑,說道:“主公理當如此!這天下,征西將軍僅此一號,別無分家!”
斐潛也笑了起來,這下,真算是熱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