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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五:大漠遙(一)

  曲好歌去世的時候只有夫人琴氏在身邊,而琴氏根本心里就裝不下旁的事情,將丈夫的遺體停在當地的寺廟里,又給兒子媳婦寫了封信送出去,夜間一副藥,自己也就跟著丈夫殉了。

  跟著的長隨丫頭哭得喘不上來氣,也只得將他夫婦二人的尸身都收斂了,就在寺里等著曲追去接。

  鎮國長公主的駙馬鎮國公曲追接到母親的信,魂飛魄散。

  琴氏在信里氣定神閑地告訴他,他爹病逝,他娘殉了,讓他送老兩口兒的遺體回老家——是曲家的老家,而非皇帝給的封地。

  忍著心中無法言說的悲痛,曲追并沒有等候在外巡查的臨波回來,收拾了幾件行李,帶了心腹的家人和親衛,匆匆走了。

  等到臨波滿身疲憊地回到家,才知道公婆都去世了,丈夫去奔喪,而且只留了一句“替我上書陛下”。

  鎮國長公主親衛是女兵,衛隊的小隊長叫沙棘。

  “駙馬爺也真是的!便是半日都等不得么?還是送個信兒給長公主能怎么著了…這傳出去,讓人怎么說咱們長公主?”沙棘叉腰扶劍,十分不滿。

  臨波累得不想說話,搖頭擺手讓她們都先下去。

  貼身侍女們上來給她盥洗換衣。

  沙棘出了門,被公主府管事的嬤嬤叫住,問她:“詹先生呢?”

  “在外院書房啊!嬤嬤要請先生過來嗎?”沙棘沒覺得哪里不對。

  管事嬤嬤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點點頭:“你把剛才的事和你說的話都告訴先生,然后跟他老人家說,我請他過來一趟。”

  是嬤嬤請先生過來,而非長公主?

  沙棘雖然不太明白,但還是依言去了外院。

  詹坎聽完了事情經過,沉吟了許久,露出一個笑容,卻有些尷尬,還有雜了一絲苦澀:“沙棘啊,你好似也該成親了…”

  沙棘臉上紅了紅。

  這事兒跟她成沒成親有什么關系?

  “你先去吧。我去看看長公主。”詹坎溫和地說著,站了起來。

  臨波覺得自己實在是太累了,她想先倒頭大睡一場,可是真的沐浴完畢躺到床上,卻忍不住大哭了起來。

  聲音很大,大到所有屋里屋外的人都能聽到。

  眾侍女面面相覷。

  管事嬤嬤嘆了口氣,讓她們都退下。

  詹坎來了,兩個人對立片刻,詹坎長揖到地:“多謝嬤嬤提點。”

  管事嬤嬤含笑屈膝:“先生不要嫌我多事就好。”

  “誰在外面?”臨波仍舊有些哽咽,卻不妨害她聽見外頭有人在輕聲細語。

  “長公主,是我。”詹坎對管事嬤嬤微笑著點了點頭,整理衣襟。

  “先生稍候。”臨波清了清嗓子,盡力讓自己聽起來正常一些。

  管事嬤嬤沖著詹坎微微頷首,推門進去服侍臨波凈面起身,然后將空間留給了相伴時間最長久的賓主二人。

  “長公主很委屈吧?”詹坎溫和地看著臨波。

  秦煐繼位后,追封了生母先吉惠妃為貞慧太后。詹坎這些當年追隨吉妃照看臨波和秦煐姐弟的人,也都得到了豐厚的賞賜。北渚先生去世的時候,甚至還被賜了太師的身后哀榮。

  不過詹坎不太在乎。

  他只希望他看著長大的臨波和秦煐,能開開心心、平平安安地過日子。

  臨波的眼圈兒紅了一瞬,便立即壓了下去,淡淡地垂下眼簾:“朝廷有制度,我們夫妻若是一起丟下西北去奔喪,只怕于法不合。所以駙馬所為談不上不妥,我也沒什么可委屈的。”

  那剛才的哭聲呢?

  “只是阿家在世時,對我極好。念及她老人家竟然早早離世,我有些傷感罷了。”臨波挑了個最正大光明的理由。

  詹坎拈須輕嘆,搖了搖頭:“長公主若真是這樣想的,那駙馬怕是要在祖宅那邊守孝三年了。”

  三年…

  臨波再也忍不住了,忙側過臉去。詹坎眼睜睜看著那淚水汩汩地從她眼角冒了出來。

  “曲侯…”詹坎頓了頓。西北平定之后,曲好歌便辭了官,甚至連爵位也不要,成了白衣。這十幾年帶著琴氏在各地逍遙自在,還是曲追命人在曲家的祖宅那邊置了田畝鋪子供養著。只是眾人如今還都以“曲侯”稱呼,似是已經改不了了。

  “曲侯與夫人伉儷情深,所以曲侯一去,夫人便了無生志。雖說這行徑有些偏執,但畢竟在許多人眼里,大約還是羨慕的吧?”詹坎緩緩道來。

  臨波遲疑了一下,終究還是沉默著點了一下頭。

  “除了打仗,曲侯走到哪里,夫人便隨到哪里。世人都是這樣看的。”詹坎笑了笑。

  臨波想起曲追的話,不禁開口道:“我聽駙馬說過,其實是阿家想去哪里,阿舅便帶她去哪里…”

  “對。駙馬看慣了父母的相處,心里又格外珍惜長公主,所以,只要長公主開口,駙馬這些年,也稱得上是千依百順了吧?”

  甚至包括孩子。

  臨波在心里加了一句之后,陷入了沉思。

  曲家是一個自由自在的群體。吹拉彈唱,吟風弄月,上山下海。甚至在自己等人在西北安定下來之后,曲追還特意走了好幾趟大漠去領略其中風光。

  可自己來西北,不是來玩的,而是來為大秦鎮守西北國門的!

  所以,在長子的教育上,臨波極為嚴厲。

  為此,曲追曾經委婉地跟她提過不知道多少次。但臨波很執著。所以曲追放棄了。

  ——曲追不僅放棄了跟她爭辯孩子的教養方式,也放棄了請她參與到自己那些逍遙自在、陶情冶性的活動中去。

  鎮國長公主鎮守國門,鎮國公鎮守長公主府。

  這是西北的一句笑話。

  曲追沒有任何不滿,當面聽見也只是笑著點頭:“長公主本就比我的本事大。”

  可是本事再大,她也只能巡查、獎懲、安撫——拿沈濯的話來說,做做后勤保障工作罷了。所有的調兵譴將、操練戰陣,哪一樣不是曲追…

  臨波垂下了眼簾。

  所以他這樣一言不發地一走了之,自己才會如此委屈,如此不安,如此…心慌。

  風光都是自己,但其實,最重要的事情,都是曲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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