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家今年的臘月過得冷清。
原該是親朋好友年禮來往的最佳時節,可是沈家最近攤上的若干事宜,卻令得全京城都看著崇賢坊那兩扇大門上頭的沈宅二字,不敢向前。
朱冽十分憤怒,非要拉著柳籬上門,卻被歐陽試梅阻住了:“微微不在乎那個。”
柳籬私下里也勸她:“連岳父岳母都不去,你去了,算什么呢?不妨等等看看。不為避嫌,為的是看清楚。”
朱冽不肯聽,柳籬威脅她:“那我去跟母親說,今年外祖母身子不好,我要去廟里齋戒幾天。”
朱冽秒慫,紅著臉不肯放丈夫出門。到底還是沒去沈家。
沈濯自然是樂得清靜,緊鑼密鼓地倒騰她的錢。
她的動作小,保密工作又做得好,除了朱冽等三個好友,外頭竟沒有一個人知道包括沈信明在內。
西北的仗打得如火如荼,秦依舊去向不明。
然而眾人似是已經習慣了這位翼王殿下的神出鬼沒,再沒有一個人拿著他去向不明的事情做文章、猜生死了。
今年年底最大的消息,卻是肅國公病倒了。
老國公征戰大半輩子,又上了歲數,傷痛多也是有的。一開始眾人都沒當回事,誰知漸漸地竟開始整日高熱、渾身酸痛,幾乎昏迷。這才忙請了太醫去看。
梅太醫立即便把府內照看的家將們一頓痛罵:“老公爺這是風癰,吃不得酒,見不得海貨。你們還給他上魚蝦,找死嗎?”
家將們尷尬起來。
肅國公一輩子愛喝酒吃蝦,沒了這兩樣,那還不如要了他的命去。
梅太醫板著臉留了藥,撂下話:“怎么著行事能讓老人家安生過了這個年,你們自己看著辦!”
除夕夜宴。
建明帝把能來的宗親勛貴們都請了來,然后問太后要不要來熱鬧熱鬧。
往年里太后都不肯出來,就怕那個拎不清的邵皇后搶風頭,反而丟了皇帝的面子。但今年太后想了想,竟點頭同意了。還讓林嬤嬤翻出了自己輕易不穿的玄色鳳飛九天大朝服,盛裝豐飾,雍容前往。
麟德殿已經夠大了,可今年建明帝叫來的人太多,仍舊擠了個滿滿當當。
太后娘娘坐在上頭滿面笑容:“我大秦人才濟濟,哀家看著就高興。”
看著看著瞧見了坐在一邊的沈信言,訝然道:“沈卿也在?”
沈信言明顯瘦了一圈兒,面容憔悴,雙目倒還有神。他坐在文臣一班的第三個位置上,上首是只管跟竺相說笑的宋望之,下手是表情僵硬的刑部尚書王繼華。
聽見太后問話,沈信言站起身來,叉手含笑答話:“是。”
不是被關在集賢殿么?這個時候卻又放出來…
太后游目四看,卻又沒見著羅氏和沈濯,心里不由得有些歉疚,慈靄笑著,招手叫他:“你過來說話。我如今耳聾,你離得遠了,我聽不見。”
沈信言忙走到丹陛前,猶豫片刻,卻見太后仍舊笑著點頭示意,只得撩袍上了御階,站在太后座邊答話。
“就你一個人忙?戶部就沒一兩個能用的偷偷進來幫你?”太后低聲問話,卻是半個圈子都不繞。
沈信言微微一頓,笑著躬身:“有的。綠總管有幾個得用的手下,集賢殿里也有幾個能干的修撰,都能幫得上忙。”
太后輕嘆一聲,看他一眼:“辛苦你了。”說著,抬抬下巴,示意林嬤嬤端了一盞酒給沈信言。
沈信言低頭,伸出雙手端了酒,一飲而盡。
“委屈你了。”
太后看著眼圈兒明顯發紅的集賢殿大學士,十分過意不去。轉頭看著建明帝,嗔道:“大過年的,也不放人家回家去看一眼!”
建明帝笑瞇瞇地看著母親替自己安撫臣子,聞言笑了起來,搖搖頭:“沒法子,離不得他。”
邵皇后坐在另一側,竭力側耳,卻還是聽不見,索性笑著插話:“陛下和母后聊什么呢?敢是沈大人的家事?要我說,都是子虛烏有的閑話,理他們做什么?西北這樣忙,還是趕緊讓沈大人回戶部辦差的好。”
建明帝瞟了她一眼,沒做聲。
太后娘娘這輩子頭一遭,破天荒地同意皇后的說法:“皇后這話說的很是。皇上當衡量。”
衡量?!
好容易把沈信言打落凡塵,難道還讓他借著西北這一場大戰重新一飛沖天么?
竺相咬著牙在心里痛罵著皇后這個莽撞的蠢貨,忙笑著舉杯打岔:“今冬瑞雪,來日豐年。愿我大秦風調雨順,國泰民安。臣為陛下壽。”
建明帝笑著一飲而盡。
卻對放沈信言回家的事情一字不發。
沈信言默默地回了座位,一臉的黯然神傷。
一人向隅,舉座不歡。
殿中的眾人喝酒笑語漸漸有些靜了下來。
沈信言索性起身,對建明帝長揖到地:“臣忽然想起有一條文字疏漏,怕忘了,欲請辭回集賢殿。”
看著建明帝不以為意地點頭,又跟皇后笑著碰杯吃酒,沈信言沉靜轉身,大袖飄搖而去。
太后娘娘坐在上頭,顯見得不高興了,目光在席上逡巡,忽然定在秦倚桐身上,冷笑一聲,問道:“聽得說秦侍郎的女兒去了祖籍成親,哀家可能飲一盞喜酒?”
秦倚桐端著杯子的手一抖,臉上擠出來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小女回去就染了惡疾,如今還在救治…”
太后哼了一聲,輕飄飄地說了一句:“大過年的,晦氣…”
轉眼又看見了穆躍,直直地又問:“穆長史的女兒聽說現在給二郎做孺人?二郎媳婦眼看著要生了,如今身子還好?”
邵皇后臉上僵了一僵,忙笑答:“挺好的挺好的。如今能吃能睡著呢…”
太后皺起了眉頭:“不能吃太多,太豐腴了反而不好生產。”轉向穆躍,“讓你閨女每日陪著王妃散步,至少半個時辰。”
穆躍咬著牙低頭答應。
太后的目光又滑了開去,看見了邰國公邵桂,哼了一聲,轉開眼,又看見了邵舜英,眉頭微舒,笑著問:“舜英,你媳婦呢?今兒好日子,怎么沒帶著她一起來?”
邵舜英玉面微紅:“茹惠有了身子,我不太想讓她出門…”
此言一出,邵皇后和坐在宗親最上頭的召南大長公主,臉色同時一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