翼王已死的消息像長了翅膀一樣,三天之內便吹遍了全朝上下。
京城一時之間,鴉雀無聲。
準翼王妃剛剛逃婚,啊不,“散心游歷”離開京城。翼王遭遇劫匪,在邊境線上喪命的消息就傳了回來。
而與此同時,東宮內的太子良娣黃嬌嬌,“重病不治”,香消玉殞。
東宮的喪事才辦了一半,滿京城的命婦們才去送了喪儀、盡了禮數,就親眼看見建明帝鐵青著臉大踏步進了麗正殿。
眾人想到剛剛知道的“翼王已死”的傳聞,彼此使著眼色,一個個迅疾地尋了借口,離開了東宮。
皇后娘娘正坐在后頭,和樂康伯夫人、太子妃葉氏、太子良媛賴氏一起嗚嗚咽咽地垂淚。
建明帝好容易按捺住狂怒的脾氣,刻板地命人:“請皇后偏殿說話。”
小內侍從后背到前胸都是嚇出來的冷汗,急忙去傳陛下口諭。
綠春追了進來,邊喘氣邊小聲地勸:“您先別急啊!消息是不是真的還不知道呢!您若是這時候金口玉言說翼王已死,那他在外頭,活著也得被…”
建明帝這時候哪里還顧得上這些?
怒目瞪著綠春,舌綻春雷一聲怒吼:“滾!!!”
東宮剛剛換的內侍侍衛,連帶綠春本人,都嚇得膝頭一軟跪趴在了地上:“陛下息怒…”
邵皇后在內殿,分明聽見了那一聲吼,加上進來傳話的小內侍已經噗通一聲癱在了地上,只覺得喉頭也有些發干。
樂康伯夫人站了起來,垂眸拭淚,低聲道:“陛下詔見,您別管臣妾了…”
她的頭壓得低低的,讓人無法窺見眉梢眼角的憤怒和傷痛,還有一絲“老天開眼”的痛快。
然而事情顯然沒有如她所想地發生。
邵皇后轉了一圈就回來了,臉上只有些微的不自在和尷尬,勉強笑了笑,又拿著帕子摁眼角并不存在的眼淚:“陛下說,黃良娣年輕夭折,實在令人惋惜,讓把良娣之位只給她一個人。還說,日后太子即位,當追封黃良娣為貴妃。”
樂康伯夫人默然片刻,低頭屈膝,謝主隆恩。
邵皇后自然還有些話沒有告訴她。
建明帝還“告誡”了皇后一頓:“別急著給你兒子床上塞人!人家的閨女剛死,你就算再不要臉,也要顧及一下朕的臣子會不會寒心!
“你兩個嫡子,一個是太子,一個是親王。夠了吧?安生些罷。再鬧騰下去,萬一讓朕動了殺母存子以防外戚坐大的心思,你那無辜的兄長侄兒,會不會直接鴆死你算了呢?”
一個字都沒有提及翼王的傳言噩耗。
然后甩袖而去。
出門時,高聲命綠春:“皇后娘娘心傷黃良娣病夭,回宮后犯了心絞痛,這陣子怕要臥床養息。六宮事務,交給梅妃。殿中省莊焉兼任永昌殿總管,若宮里有不服梅妃的,一律當場杖殺!”
痛痛快快地軟禁了邵皇后。
所以這一日,邵皇后盡足了一個婆婆的職責,在東宮待到了宮門下鑰才回清寧宮。而且,一日之內,詔見了七八位命婦、閨秀,和娘家人。
除了侄兒媳婦。
邵舜英和溫惠郡主的婚事前幾天剛辦完。
新媳婦,對喪事這種事,終究還是應該有些忌諱的。
所以邵舜英獨自去東宮見太子和皇后,做一些應有的禮節。
溫惠郡主等他一走,立即傳令要回大長公主府看望大長公主和永安郡王。
但邰國公府派來服侍她的老嬤嬤卻恭敬地告訴他:“府里窮,只有三駕馬車,都出去了。郡主陪嫁里也沒有馬車,您走不了。”
周熒定定地看著她:“邵舜英不讓我出府?”
對于她直呼丈夫姓名這種事,老嬤嬤連眉梢都沒有顫動一絲:“豈敢?只是郡主娘娘您,并沒有陛下賜與的郡主府。自古以來,回娘家這種事,若是沒有娘家人來接,那就算是被休了。您剛新婚,這些忌諱您還不懂。我們小公爺只是吩咐了奴婢,慢慢地告訴您。”
周熒手指一顫:“邵舜英到底想干什么?”
老嬤嬤看出了她的色厲內荏,腰根更硬了三分:“小公爺倒是沒想著要干什么。娶妻生子,居家過日子。就這些罷了。重點是,郡主娘娘想要干什么?翼王的死訊已經傳進了京,雖未宣布,卻已經被隨身侍衛證實過了。”
老嬤嬤一字一句地說著,眼睛緊緊地盯在周熒臉上。
周熒的鎮定再也維持不住,臉色灰敗下來。
“郡主若是肯安分地當下一位邰國公夫人,那么天下太平。”
老嬤嬤做了總結。
剩下的半句話,她不必說,堂堂的溫惠郡主,那等冰雪聰明,焉能不懂?!
周熒軟倒在地,任由老嬤嬤走出正屋,隨手閉上了房門。
門外亮燦燦的灼熱光芒,就此,被永遠地隔在了外頭。
大大的屋子里,陰涼,透骨。
周熒狠狠地打了個寒戰,抬手抱住自己的雙肩,翠袖滑下,露出小臂上紅紫的緊握指痕。
然而這一切,外人是不知道的。
召南對這一紅一白的喪事,以及那個壞消息傳入京城的時機,非常滿意。
已經很多很多年,她沒有這樣和煦地對著周謇頷首:“你做得極好。”
頓一頓,就似在教學生一樣,循循善誘:“除了那幾處,京城你還做了什么鋪墊?”
周謇對坐在她案前,有些緊張地雙手搓了搓膝蓋:“翼王的消息還沒傳開,我令人特意透露給了沈家,包括陳國公府、修行坊那家和崇賢坊的兩家。如今沈信言在國家銀行這件事上占得先手太多,不論是太子還是衛王,只怕都搶不過來了。如此,只能拖后他的腳步,看看大通能不能緩過來一口氣。”
召南蹙了蹙眉:“你是說,沈信言建議陛下,將各個被擠垮的小錢莊東家,招募為國家銀行在各地分支的管事之人,并賞賜流外品級?”
“是。此舉本來是與人為善之事,也就罷了。然而他卻又建議陛下不要用大通的人。如今大通被逼著將自己以往用過的所有人都列了單子,連重名重姓的都不許他們進入國家銀行。大通氣急敗壞,竟跟人抱怨,說朝廷針對大通。”
周謇也跟著蹙眉。
“蠢貨!”召南冷笑,“一句不與民爭利就塞住了他的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