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秦分兵之后,彭絀還是暫時先將他帶人離開的消息瞞了一陣。可是沒用。
秦才走了不到半個時辰,彭家這一行人只覺得壓力驟輕。
醒過來的彭吉摸著后脖頸子呲牙咧嘴,低聲跟父親抱怨:“看來那群人真是皇后娘娘派來追殺三殿下的。您說她至于的么?她是不是還以為這種事竟能瞞得過陛下?她就不怕陛下一怒之下把她廢了。”
“她只要保住兩個親兒子有一個繼位大寶,陛下就算廢了她又有甚么了不起?只要留得命在,日后壽春宮的主人必定是她。”彭絀隨口答道,很有些心不在焉。
彭吉嘟嘟囔囔半天。
彭絀忽然命人:“去外頭放消息,說三殿下不厚道,將咱們的高手都帶走了。”
眾人嚇一跳:“伯爺,您想干嘛?”
“給三殿下幫些小忙。”彭絀輕描淡寫,迎著兒子和侍衛長明顯不相信的目光,只得說實話:“示弱一下,看看這次追殺中,是不是也有針對咱們的人在趁火打劫。”
實在是這陣子對秦的觀感過于好,彭吉一時不查,連看向自家老子的鄙夷目光都沒能及時收起。于是,又是一個呼在他后腦勺的大巴掌:“臭小子!這是一舉兩得!你那什么眼神兒!”
眼前就是大雪山的山麓。
秦感慨萬千。
出京時,他以為自己僅僅是跟著彭伯爺去領略萬里江山,然后站在山巔草原,身著玄衣大氅,迎著西風烈烈,淡淡地指點天下。
可這一路行來,扮作富商的舒適日子不超過十分之一。剩下的辰光,在潛行,在剿匪,在做戲,在偷襲,在摔杯為號,在狼奔豕突,在惶惶不可終日,在孤注一擲絕地求生在體驗在京城絕對不可能遭遇到的一切。
在成長。
原本就棱角分明的白皙臉龐上,露出堅毅神情。
“風色,還能堅持得住么?”
秦回頭,問頭天晚上替自己挨了一刀的貼身侍衛。
風色奄奄一息地掛在一個護衛身上,有氣無力:“殿下,您別再浮想聯翩,咱們趕緊去找個地方,吃口熱乎飯、喝口干凈水,屬下就還能活下來…”
秦輕笑起來:“還能跟本殿這樣貧嘴,看來你的確問題不大。”
這幾日忽然恬不知恥地自封“王妃侍衛長”的那個護衛走過來,叉手稟道:“這兩天追蹤的人似是少了一些。咱們是等一等老董,還是直接進扶州?”
“我們進扶州。在約好的寧遠鎮上等他們。”秦如釋重負一般。
分兵的時候,彭絀建議秦往武州去,他們往劍閣。秦卻不同意,讓他們往武州,自己則另外去找生路。
彭絀當下的眼神就不對了:“另外的生路?你還有什么路可走的?”
秦笑了笑,指指自家刀客老董:“他在西番混了七八年呢。我們哪里找不出一條生路來?伯爺走你的,會齊了曲大將軍,剿清了這幫賊匪,我自然就有了大好的生路。”
皇甫達插嘴:“也好。這邊密林多得是。你們若是能躲住個十天半月,必定能全身而退。”
彭絀對此話雖然并不茍同,卻覺得也勉強算得上一條生路,只得點了頭。
但是秦轉過頭來,卻冷靜地吩咐眾人:“我們去扶州,沿著西番和大秦的邊界線往北,從疊州進隴右道。”
風色覺得冒險。
老董卻挑了眉露出贊賞:“這條路線其苦無比。別說咱們,就是西番人都不愿意走。而且,鬧出來,扶州、疊州兩地的守軍也不是吃素的。咱們只要不暴露身份,大秦總歸是會保護自己人的。”
連老董都這樣說了,風色只得閉嘴。
他主子真是個變態!
這世上的苦,難道就非要都吃一遍,才算出京經歷么?!
然而就在眾人某個夜里悄悄地臥談過一次未來的王妃之后,風色忽然悟了過來!
臥槽!疊州北邊緊挨著不就是洮州?!前天來的消息里明明白白地說了:沈侍郎的妹夫施彌去洮州做刺史了!
殿下這哪里是要避開追兵?他這分明是要去找未婚妻的娘家人賣慘博同情!
太不要臉了…
不對,不能這樣說殿下。
應該是,殿下的臉皮厚度已經比大小彭伯爺加起來都要深遠了…
所以在聽說秦說什么“約好”的時候,風色連忙低頭,藏起來了自己憋不住的放肆鄙視。
那句約好的話是:“萬一大家打散了掉隊了,可以到寧遠鎮集合。大隊會在那里修整到中元節!”
“王妃侍衛長”非常識趣地立即叉手躬身:“是。請殿下稍候,我帶幾個兄弟去弄幾身衣裳來。”
相顧看看彼此身上的破爛,眾人都忍俊不禁。
秦更是一屁股坐下,雙手撐地,仰天暢笑。
然而,等這幾個人一旦離開,秦立即便站了起來,問剩下的六七個人:“你們怎么樣,還能走么?”
風色一愣,隨即神情一凜,看向那幾個人離去的方向,警惕地壓低聲音問:“殿下,他們之中,是不是…”
秦臉上可疑地紅了紅:“不是。我只是預防萬一。帶著你這個重傷員么,動作自然比他們幾個要慢得多了。”
風色有些難堪羞愧地低頭看看自己渾身的傷,只得閉上了嘴。
夜幕降臨。
雪山山麓仰頭看天,月牙兒彎彎,星河介光閃。
借著這微微的光,以老董為首的眾人,急得個個渾身是汗,搜尋著周遭。
“孫子!你那邊有沒有痕跡?”
“沒有!tmd!這到底是去哪兒了!老何,你那邊呢?”
“沒有這都下了山脫了險,你小子還把三爺給弄丟了!回去等著大小姐擰下你的腦袋來當球兒踢!”
“王妃侍衛長”懊惱得回了自己一個大嘴巴!
老董站住了,四周看看,忽然瞇著眼看向寧遠鎮方向,低聲問道:“殿下當時是不是直接說去那邊匯合?”
孫護衛猛醒,一拍大腿,狠狠地咬牙:“這位小爺!他怎么就這么大主意?!”
老董嗤笑一聲,白他一眼:“扶州過去是疊州,疊州過去是洮州,洮州刺史是王妃的姑父你是不是傻?!”
一個背后拴著一壺箭羽的中年漢子過來攬了孫護衛的肩,擠著眼兒發笑:“不是你自己說的?殿下心里十分歡喜咱們王妃?但是王妃卻不大想嫁?”
孫護衛索性又賞了自己一個大嘴巴:“傻嘀!敢拖后主子去搶媳婦的腳步!活該被放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