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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九六章 就推不知道

  沈信言一目十行看完了那封信,又折好還給沈濯,微笑道:“畢竟是天家公主,雖然誠懇,卻也有她自己的驕傲。”

  為人怎可不驕傲?

  不驕傲的人,多半是偽君子。

  能被沈濯當成朋友的人,多半都是驕傲的人。因為那些不驕傲的人,在沈濯跟前,多半是插不上嘴開不了口的。

  所以臨波的這一點驕傲,倒讓沈濯覺得真實。

  這點真實,終于讓臨波在沈濯心里的白色臉譜上,開始多了些紅黃藍的油彩。

  “既然她這樣說,那就拖著吧。”沈濯不以為意地把信塞在了袖口里。

  沈信言默然了一會兒,搖了搖頭:“若是咱們家沒有任何反應,那么以陛下的心機,一定會大肆對你進行封賞。甚至會在翼王殿下踏入京城的那一刻,就直接把你的誥命鳳冠送了家里來。到時候,你接是不接?自古以來,上賜的婚姻,可是很難和離的。”

  伸了一只手給沈濯,沈信言借著她的力從躺椅里站了起來。就像是躺累了要走走一般,沈信言扶著沈濯的手慢慢往朱碧堂外行去。

  “我在家中再歇七天。七天后,我會入宮,跟陛下面辭此事。”

  沈濯憂慮起來,抬頭看著父親。

  建明帝城府深沉,聰明果決,極擅揣測人心。

  父親想在他面前提出“辭婚”二字,必是難之又難…

  “爹爹,皇上會不會當場怪罪你?”她最擔心的不是建明帝事后找茬兒,她怕那位真龍天子當時就覺得逆鱗被觸,再有個什么人挑撥兩句,父親會吃眼前虧。

  “別擔心。陛下是明君。這回也不過是想當個慈父而已。”沈信言安撫女兒。

  但沈濯分明聽出了言不由衷。

  三天后施彌在宣政殿陛見,建明帝也跟他談了整整一個上午,甚至最后還留了他一起用午膳。

  對于一個七品縣令來說,這樣的榮寵簡直是天上掉下來的福緣。

  但施彌十分清醒,對于建明帝在他吃趕緊碗里的湯餅時提出的那個問題:“信言病著,朕卻賜了他女兒的婚事,他沒有胡思亂想罷?”

  這位七品縣令恭恭敬敬地回答九五之尊:“小臣不知。”

  建明帝覺得剛才自己碗里的湯餅有點兒發硬,想必是今日司膳司的水缸缺水了?

  “施雁鳴,你這就不老實了。你是他妹夫,他病著,你難道沒去看望他?難道不閑談?還是你根本都沒想起來恭喜他此事?”建明帝臉上帶著笑意反問,似是閑話家常,卻有些要責施彌欺君的味道。

  施彌從容得很:“大舅兄病得只能躺著,連起身走動都要人攙扶。小臣畢竟是庶妹夫,年紀又輕,沈家的事情也不欲多參與。再說,就是陛下的話,小臣唯恐他多想,所以果然沒敢提起。既不曾談及,自然不知他究竟作何想法。”

  挺有意思的。

  綠春上上下下打量著施彌,忽然間眉開眼笑。

  建明帝得了這個臺階,自自然然地轉頭去喝問:“笑什么笑!朕心愛的臣子,也是你這家伙能笑的?”

  “陛下您誤會老奴了。老奴是瞧著施縣令這個神情啊,跟沈侍郎十多年前從揚州任上進京陛見時,一模一樣!您想想,仔細想想,像不像?”綠春笑得一張老臉都快成了菊花兒了。

  建明帝歪著頭細想沈信言當年…還真是。

  滿口的“惶恐”,還什么“戰戰兢兢、汗不敢出”,其實就跟現在的施彌一樣,鎮定從容,穩重大氣。

  “嗯!”建明帝滿意地沖著施彌點頭,笑道:“你不錯。去吧。好生跟你大舅兄聊聊,跟他學為人做官之道,那必是不錯的。”

  施彌謝了贊譽,當即告辭。

  回到家中,施彌擦著冷汗對妻子道:“還是你聰明。能從驤兒學來的話里,聽出濯姐兒的意思。”

  沈訥嫣然:“都說的那樣清楚了,怎么會不明白?”

  施驤抱著他的牛肉干吃得帶勁極了,聞言嘻嘻地笑:“娘是說六奴姐姐教我說的那句:都推不知道?”

  六月初九一早,京城東邊的延興門剛一開城門,一行散漫的車隊就引起了城門衛的注意。

  打頭的是兩匹馬,顯見得是父子,大小號的風度翩翩、眉飛色舞。

  中間是兩輛車,一輛的車簾半掀開,車里坐著兩個老嬤嬤兩個中年的媳婦,并不是貴重裝扮,估摸著是家里的仆婦。

  后頭的一輛,車簾嚴嚴實實地垂著,兩側和后頭的車窗上也掛著細密的青色葛布。

  看來這便是家中正經女眷的座車了。

  車后跟著幾匹長行的騾子,馱著各樣的行李。

  哦,這是搬家么?

  守衛攔下看路引,卻悚然一驚,慌忙抱拳躬身,低聲道:“曲伯爺,上頭有命,只要您進了京城,請立即往宮里去。宮門禁衛也得了同樣的命令。陛下急等著見您呢。”

  兩鬢略見風霜的樂春伯曲好歌聽了這話,溫雅一笑,點點頭:“知道了。有勞。”

  卻撥馬站在了路邊,等著后頭的車輛骨碌碌地慢慢走到自己跟前,才從馬上彎下腰來,對著第二輛車的車窗溫柔說道:“娘子,陛下詔我立即入宮。你和追兒先去謝家邸舍罷?”

  車里的女子不知輕聲說了些什么。

  曲好歌無奈地笑了笑,道:“好好好。不去謝家。你想去哪里?”

  女子似是說了個地方。

  曲好歌答應下來:“聽你的。”

  這才提馬往前,看著那個小號的自己,似是甚為滿意他長成了現在這個樣子。想了想,哦了一聲,又從馬前的褡褳里珍而重之地摸出了一個大牛皮紙的信封,小心地遞了過去:“你收好。聽你娘的話,別氣她。知不知道?”

  小伯爺曲追已經十分習慣了父親看著誰都像是要欺負自家母親的架勢,接過那信封:“是。爹爹。莫讓陛下久等。”

  長街縱馬,爹爹若無圣旨,想必這個速度,是要被當街拿下的吧?

  曲追瞇著眼看著自家父親遠去的背影,就聽見第二輛車上一個丫頭嬌憨婉轉的聲音響起:“少爺,夫人有話吩咐。”

  又來了又來了又來了。

  離開了父親的母親大人,簡直就是只膽小的兔子!

  曲追雙眼望天嘆了口氣,催馬過去,如父親一般彎下腰去,卻聽見母親如同天籟一般的聲音細細響起:

  “不可張揚。尤其不可讓大長公主府的人知道我們住在何處。

  “我們不去謝家邸舍,那里耳目太多。

  “我們去興化坊,沈記。那家的邸舍干凈舒服,伙計們話少,嘴緊。特別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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