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氏張了張嘴,想要解釋,卻又不知從何說起。
沈濯仍舊笑嘻嘻的,但眼底并沒有半分喜色:“大姑父聽說了那個,可聽說了我爹爹生病?”
邱虎挑了挑眉。
大舅哥家的這個閨女,夠鋒利的啊!
這樣的孩子,能當得了皇子妃?不要惹禍才好…
沈信言這一場病,的確十分有名氣,沈謐等人來的路上自然是聽說了的。沈謐憂愁地皺起了眉,拉著羅氏低聲細問:“嫂子,我哥哥那病,有的說是托詞,也有的說是被逼的,到底是怎么回事?他才好些,我剛才也沒敢提…”
這才對嘛。
這才像親妹妹說出來的話嘛。
“唉,不瞞你說,太醫就給了一句話:他再這么耗下去,倒下的時候在后頭呢。”羅氏終于找到了一個最能說心里話的人,忍不住大吐苦水。
沈恒和韋老夫人年紀大了,她怕嚇著老人家。米氏那邊跟自家不冷不熱地已經許久。沈濯又是晚輩。她一個人在心里煎熬著這個隱憂,至少也有三四年了。
原本羅夫人是親堂姐,以前還能說點子知心話。可鬧出來朱凜那件事后,她對羅夫人多多少少有點冷淡。
沒人可以訴這個苦啊!
沈謐是親小姑,而且,當年就跟沈信言的兄妹感情極好。
羅氏說著,眼圈兒都紅了起來。
“這怎么行呢?!若是身子毀了,那這個官還做的有什么意思?嫂子你別急,等幾天我哥好些,我跟他說。”沈謐有著韋老夫人年輕時的干脆利落。
沈濯仍舊嘻嘻笑著,悄悄拉耿雯:“你家是不是你娘說了算?”
耿雯趕緊豎指于唇:“噓!難道你家不是?!”
沈濯聳了聳肩,一回頭,正好看到沈信言從韋老夫人正房出來,悄聲說一句:“我家自然是我爹爹說了算。”
就丟下耿雯跑過去攙了沈信言:“爹爹,你回房去睡吧?我同娘一起送大姑姑小姑姑她們去西府。”
對著沈謐和邱虎虛弱一笑,沈信言疲憊地點頭:“好,你幫著你娘。我先回去了。”
邱虎等人理解地忙讓人抬了軟兜過來,送他回去。
這邊,沈訥低著頭跟在施彌身后走出來,還在抬手擦眼睛。
七歲的施驤正是對這些家事似懂非懂的時候,仰頭看自己一向溫柔婉約的娘親,擔心之情溢于言表。
施彌回頭看她,低聲道:“別嚇著驤兒。咱們晚上再說。”
一貫對丈夫言聽計從,沈訥嗯了一聲,低頭看著兒子,擠出了一個笑容。
這種事,誰也勸不來。
羅氏只得嘆口氣,不著邊際地安慰:“總會過去的。日子只有越來越好。看看孩子們,還有什么可想的?我和大郎是只活這一個微微了。”
一院子的女眷,邱虎的目光本來規矩地對著院外風景,聞言又不禁轉回來,看向笑嘻嘻的沈濯。
這個姑娘啊…
竟然能讓沈信言生生斷了納妾留后的念頭…
羅氏為人軟懦…
這個姑娘不簡單啊。
西府里的各樣家具擺設都被羅氏悄悄地換了。
現在屋里的裝飾都是比照著朱碧堂,挑了些不打眼的東西。
羅氏含笑解釋:“這宅子是母親的私房置辦的。兩位姑爺姑奶奶別覺得欠了家里的人情。那是母親疼自己閨女。所以,你們要添置什么,不用想著給我面子之類的,盡管自己添置。”
抿嘴笑著打趣:“你們都是見過稀罕物的,這個排場我可不跟你們比!”
尤其是邱虎在廣州數載,市舶司通管各國貨物貿易,海貨見得不要太多。
眾人都輕笑不已。
耿雯忙拉沈濯,小聲道:“我還給表姐帶了些小玩意兒,娘說太張揚,我讓丫頭們藏起來了。回頭箱籠收拾清了,我給你送過去。”
這個表妹可真實誠。
“好。謝謝妹妹。”沈濯拉著她的手,笑逐顏開。
這時候就看出兩家子教孩子教得不一樣了。
施驤才七歲,卻已經能夠穩重溫順地站在母親身邊,輕輕地拉了母親的手,一言不發,卻自在從容。
而邱杲卻有些無聊起來,對大人們的話充耳不聞,只管自己看著天上的云朵發起呆來。
沈濯眼神一掃,卻覺得該淘氣的不淘氣,該逆反的不逆反,沒意思。唯有耿雯這個女孩子,還有幾分少女的活潑,比較可愛。
兩下里作別。
沈謐沈訥自去安頓。沈濯卻推了羅氏趕緊回去:“晚上的宴席我來張羅,母親回去小睡一下吧。”
羅氏哪里能放得下心:“你兩個姑姑十來年沒回來了,這頭一頓飯我都不管,我怎么跟你祖母交代?你別鬧了,不給我惹麻煩我已經阿彌陀佛了。”
可是她剛才是被人從熟睡的半中間喊醒,若是不把那個疲乏補回來,怕是一會兒要頭疼的。
沈濯半哄半勸,費盡口舌,到最后沒了辦法,只得再次搬出沈信言:“…也不知道爹爹身邊有沒有人守著。我瞧著他像是累著了。”
羅氏立時便站不住了,猶豫片刻,令管媽媽和芳菲:“你們倆去幫微微,我回房去看看大爺。”
終于哄走了羅氏。
邱虎一向不管后宅事,回房換了衣服便倚在榻上看書。沈謐安頓好了兩個孩子和帶來的仆從,才回來沐浴更衣。
妻子娘家招待安排得這樣好,邱虎自然不會吝于一聲謝,因對著懶懶躺著的妻子夸道:“岳母有眼光,舅兄有福氣。看看這院子安排,十分舒服,我竟沒有半點初到異鄉的感覺。”
沈謐打了個呵欠,笑道:“若不是我大嫂出了名的能干,當年我母親也不能同意了清江侯的提議。只是她沒了承兒,這兩年已經大不如前了。”
邱虎沉默片刻,試探道:“大舅兄年近四旬,仕途上風生水起,竟真的沒有再生個兒子的打算?”
沈謐嘆了一聲,搖搖頭:“我兄長看似溫和,骨子里極執拗。勸不了的。”
邱虎沉默下去。
而另一邊,沈訥給兒子安排好了住處,又囑咐了乳娘丫頭。回到房里,再也忍不住,伏在案上痛哭起來。
施彌揮退了仆下,抱了妻子,低聲安撫:“我知道你在煩惱什么。這樣好的兄長姐姐,嫡母祖父,卻與你撇清了干系。修行坊那邊從來不拿你當親人的,反倒成了唯一的血親。”
沈訥被說中心事,倒在丈夫的懷里放聲大哭:“這以后,可讓驤兒在外頭怎么抬起頭來?!”
施彌輕輕彎了彎嘴角,低聲道:“我父母雙亡,族里不能相容。你那時嫁給我,怎么沒覺得抬不起頭來?
“至于驤兒…如今不過是外家糜爛,父母又不曾十惡不赦,他有什么抬不起頭來的?
“我施彌的兒子,還怕這些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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