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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六五章 上殿(中)

  沈濯沒有抬頭看綠春。

  手里一輕,奏章被拿走,她放下已經酸了的雙臂,叉手欠身道一聲“謝陛下”,然后就沒怎么客氣地站了起來。

  建明帝把呈到自己面前的奏章拿在手里,眼睛卻始終盯著沈濯。

  沈濯站得干脆利落,絲毫沒有拖泥帶水,沒有扭腰肢,也沒有整理袍袖。就如一個天天上朝的官員一般,起立,低頭,叉手,看著腳前的大殿方磚。

  悄無聲息。

  建明帝等了她很久,沈濯卻再也沒有半絲動作。

  展開奏折,建明帝低頭看去。

  不是看慣了的沈信言那一手漂亮的館閣體,而是滿篇竭力藏在渾圓溫柔簪花小楷里的犀利鋒銳。

  這是哦哦,這是沈二的筆跡!

  竟真是一筆的好字啊!

  建明帝的目光又飄向了沈濯。

  沈濯依舊恭謹地站在那里。

  她在等建明帝看明白那份奏章究竟寫的是什么,然后告訴他自己不懂,走人。

  建明帝終于把注意力放在了奏章的內容上。

  國家銀行?!

  為什么覺得銀行這兩個字有點眼熟?

  建明帝挑了挑眉,認真地讀了下去。

  過了足足一刻,建明帝才再次抬起了頭,臉上有一絲茫然:“這個東西,如何生財?”

  國家銀行如何生財?

  連這個都不懂!

  你是皇帝嗎?你是豬吧!?

  沈濯頓時又笑又氣,脫口而出:“陛下可知道大通錢莊?”

  話一出口,沈濯覺得自己的腸子都要悔青了!

  干嘛要接話,干嘛要接這個話茬兒?!

  當在辦公室聊天打屁嗎?

  還是當在課堂上跟老師瞎扯!

  建明帝的眼神對上沈濯深深低著的頭,一絲笑容從唇角慢慢地漾到了臉上,接著,哈哈大笑:“沈卿此計大妙!”

  沈濯一愣,禁不住抬起眼去看建明帝。

  那張奸計得逞的中年油膩男的大臉非常清楚。

  得意,痛快,幸福,貪婪,種種神情不一而足。

  沈濯重又低下了頭,心頭一陣懊惱。

  被皇帝騙了。

  他就是想迷惑自己,讓自己沉不住氣開口!

  而自己竟然上當了!

  建明帝現在的心情簡直可以用“美麗”來形容!

  他已經想了起來,這個“國家銀行”語出太祖全集。

  多少年來大家一直想要弄明白這個詞兒是什么意思,可從先帝到自己,從國公們到翰林學士,都兩眼一抹黑。

  可是,沈信言竟然猜到了!

  這個家伙,真不愧是自己慧眼識珠從萬萬人中挑出來的大才子!

  聰明!

  建明帝的目光滿含笑意地再次落在沈濯的頭上。

  這家伙教出來的女兒,也是個再靈透不過的好苗子!

  臨波好眼光!

  這樣的女孩兒,絕不能讓她流落到旁人手里去!

  建明帝情不自禁地看向太子。

  卻發現太子正高高地挑著眉,一臉好奇地看著自己。

  可惜了。

  建明帝覺得無比后悔。

  若是早知道沈家的這個女娃娃是這樣的,定給太子做正妻多好!

  有這么個聰明姑娘幫著,太子就算是耳根子軟些、人蠢一些,守成也是夠了的。

  而且,這姑娘還能給自己栽培出一個英明睿智的好皇孫出來…

  太可惜了。

  建明帝的目光又落在了衛王身上。

  這孩子是個跛足…

  就算是那個新羅公主日后可以,那什么,也不能讓沈二嫁給自己這個跛腳兒子沈信言會炸的。

  衛王察覺到了建明帝在看他,略帶著一絲疑惑,衛王抬頭與父親對視了一眼。

  建明帝下意識地避開了他的眼神。

  “沈氏女,爾父的奏章,可是由你謄寫?”

  沈濯恭敬應答:“回陛下的話,是。”

  建明帝追問:“家中可還有旁人見過這份奏章?”

  沈濯心中一頓,躊躇道:“這個小女不知。父親從來不與小女談講政事。”

  太子譏笑著插話:“可是扯謊!若是沒與你說過,你怎么知道要謄抄奏章,送來宮里!”

  沒有人理他。

  建明帝接著問:“是何人令你謄抄奏章,今日送來?”

  沈濯舉手加額:“父親病重,叔叔說起昨日朝上事。家中不欲父親令名受損,所以將父親準備好的奏章拿出來,打算請父親同僚呈上。

  “然而小女整理時不慎碰灑了墨汁,臟污了原件,所以才自行謄抄。卻趕不及叔叔去國子監的時辰了。是以曾祖命小女送至宮門。”

  建明帝笑了起來。

  這個小丫頭,謊話圓得還挺溜。

  “所以你并不知道家中還有誰見過此稿?也沒問過你那新入府的西席是否知曉此事?”

  沈濯半刻猶豫都沒有:“家中先生們都愛京城風尚。近日春光正好,所以一直在外游逛。小女已經半個月沒有聽課了。也不知道他們是否與父親討論過什么事。”

  “你能看得懂這奏章?”建明帝的眼神幽深了起來。

  這個話有點兒不好答。

  沈濯猶豫了一下:“小女喜商賈事,所以能看懂。”

  朝堂上立即有人大聲嗤笑。

  衛王的聲音也跟著惋惜:“本是潔凈女兒家,如何沾染阿堵物去?”

  建明帝看了衛王一眼,笑意淺淡:“朕聽說,宮中采購布帛,中標的吳興沈記里,你也有參與?”

  沈濯低頭答是,聲音清亮:“正是。”

  竟是坦坦蕩蕩。

  這下子,連宋相都皺起了眉頭,不贊同地開口:“自古男主外、女主內。沈氏女當貞靜自守。這些事原有你父母處置,你怎能與分了宗的原族伯對面合作此等雜務?沾染了商賈錙銖必較的習氣,如何是好?日后怎能靜心在家里相夫教子、孝敬公婆?”

  沈濯忍不住直起身子,抬頭看向那位頭發胡子白了大半、站在文臣隊伍第二位的老人。

  “敢問您是?”

  宋相捋須自矜:“老夫宋望之。”

  沈濯恍然大悟。

  難怪昨晚公冶釋從宋府來探爹爹的病,還問起了自己。

  敢情是這位老人,想看看自己是不是“宜室宜家”啊!

  沈濯笑瞇瞇地答他:“回宋相的話,小女乃是家中獨生,日后不僅要相夫教子、孝敬公婆,還得要贍養父母、給曾祖和祖母養老送終。小女不懂得柴米油鹽、不懂得掙錢花錢、不懂得親疏世故、不懂得人情冷暖,是不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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