鶴羽殿。
臨波也正在抹眼淚。
秦煐正在緩緩地給她講述事情的經過:
“…我都不知道老師是什么時候跟父皇說的這件事。
“當著我們三個皇子的面兒,父皇忽然挺有興致地把太子賓客樂春伯彭絀宣了來。
“彭伯爺應該是已經得了消息,來時還帶了一張行程圖交給父皇,指著圖說:
“他計劃從運河出發,到杭州直奔東南沿海,然后沿海岸線南下,到福州,從福州往西,巡海防,到南詔,然后往北,沿著吐蕃和咱們的邊境線走一圈兒!”
秦煐的眼睛閃閃發亮。
“不過老師不同意。說這樣巡法,彭伯爺怕是要巡出去五七年才回得來。父皇就說,海防不用他巡,讓他至揚州便溯長江而上,直奔川蜀。
“我聽見川蜀二字,趕忙便跟父皇說也要跟去,一則好奇我那所謂的封地,二則,也想游歷一下父皇的江山。
“父皇張口便拒絕了。
“沈老師咳了一聲,對父皇說:‘三殿下不是個能安生呆著的性子。不惹這樣事,便惹那樣事。如今大書編纂那邊,傅榜眼足夠了。讓他去吧。吃些個風霜苦惱,回來也就知道陛下和太子的難處了。’
“父皇沒說話。太子哥哥卻又不那么討厭沈老師了似的,哈哈地開玩笑,還問沈老師是不是覺得我弄出個招投標辦法來,給他找了好大的麻煩。
“父皇看了太子哥哥一眼,立即便答應了下來。又戒飭我,路上必須要聽彭伯爺的話。還說,他出門一向都是帶著他愛子的,讓我跟小伯爺學一學在外頭的生存之道。
“二兄大約是沒想到父皇能答應,發了半天愣,才忙說也想去。父皇安撫他很久,他還鬧著要去。其實他那腿腳,誰也不可能讓他去。可他都急哭了,一口咬定不會給我們拖累。
“沈老師就說,今年朝上事情多,父皇忙得席不暇暖。還說,總不能只留太子在朝給父皇輔政,身邊卻連個幫襯的兄弟都沒有。”
秦煐說到這里,停下來笑了笑,伸手拿了茶碗飲茶。
臨波早聽入了神,聞言莞爾:“沈侍郎這一記將軍絕妙。”
可不是!
光想著自己避嫌、躲開太子猜忌了,卻不想想,太子剛剛入朝聽政,兩個成年的兄弟就紛紛逃離了京城,在外頭巡防游歷,吃盡苦楚…
外人看來,不說二皇子三皇子貪玩,會說太子容不下兄弟!
這不是明明白白要敗壞太子的名聲么?!
先把弟弟推入蠹蟲公敵的境地,再給哥哥的臉上抹抹黑——尊敬的二皇子殿下,你還想干點兒啥?上天嗎?!
“二兄當時呆了一呆,忙推了我一把,咄咄逼人,質問我為什么只顧玩樂,這個時候都不知道留下來輔佐太子哥哥的。”
秦煐嘲諷地一笑。
“你怎么答?”臨波有些好奇。
秦煐把茶碗放下,跪坐身姿巍峨挺拔:“若照著以往的脾氣,我大約當時就罵回去了。不都是他做出來的好事?才害得我在京城里待不下去了?”
頓一頓,嘴角一勾,秦煐挑起了一邊的墨眉:“不過今晨么,我就學了老師一回。我只苦笑了一聲,然后低頭不說話。”
可是這不說之說,比什么話不更令人難堪?!
尤其是在皇帝跟前,誰還比誰更傻不成!?
臨波噗嗤一笑,掩了唇,笑罵他:“跟老師旁的沒學會,專學這種陰人的招數!”
“太子哥哥的臉色這才變了,哼了一聲,竟往我身邊挪了挪,對著二兄說,新羅國的公主已經在路上,他成親的日子就在眼前,怎么能這個時候說出京便出京?然后國家大義之類的,長篇大論指責了二兄一頓。
“父皇就冷眼看著。彭伯爺和沈老師也不做聲。等到太子哥哥說累了。父皇什么也沒說,只是告訴我們,等欽天監挑個好日子,侍衛里挑幾個好手,就讓我們出發。”
秦煐說完了,看著臨波重又紅了眼圈兒開始擦淚,輕嘆了一聲,低聲勸道:“姐姐,這是好事。”
“我當然知道是好事。你已讀過萬卷書,此時再去行萬里路。不僅能跟彭家拉近關系,跟九邊的將領們也都能有親近的接觸,是日后安身立命最穩當的根基。這必定是沈老師盡心盡力替你爭取來的大好機會。
“何況,前次我擔心父皇是對你我的試探,所以不肯把母妃的人手給你。這次你要出外,一路上的護衛安全,我這個當胞姐的,無論如何都不能放心。所以,竟也是全盤交付的最佳時機。”
臨波很理智很清醒,卻依然眼淚越掉越多,最后嗚嗚地哭了起來,“可是從你出生開始,除了上次你去吳興,我就從未讓你離開過我的眼睛。這竟是要一走一年!誰知這一年之后,你我姐弟,可還有相見的時節!”
臨波大放悲聲,哭倒在地。
桑落從殿外慌慌張張地跑進來,見了這個情景,也忍不住掉淚,上前去扶了臨波靠在自己肩頭,也抽抽搭搭:“殿下,您非去不可嗎?京里多好。外頭那些人都不是斯文人。翻山越嶺的,吃不上喝不上的時候多著呢。何況九邊哪里就是那么好巡的?彭伯爺可十幾年都沒帶過兵了…”
秦煐原本也跟著臨波紅了眼圈兒,這時聽著桑落的話,反倒呵呵地笑了起來,灑然立起:“我本就有志走遍天下!如今京里人人恨我,我呆在這里也沒意思。彭伯爺又曾是領兵的名將,我跟著他出去走走,當做第一趟丈量邊疆,難道不是世上一大快事?”
戟指指向桑落的鼻子,笑道:“你這丫頭,好生給我照看好我姐姐。等我回來,姐姐若是少了一根頭發,我親手杖斃了你——桑落,我不是說笑話哦,我是認真的哦!”
桑落被他的眼神嚇得一抖。
臨波忙擦淚,回護地將桑落掩在身后,斥道:“才說了幾句大人話,接著就又胡鬧!不知好歹的東西!等你出去吃上一年的苦,受上四季的罪,我看你到時候,還敢不敢隨便欺負我的人了!”
說著,忽然又哭了起來:“你真的非要去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