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幾天,侍郎府里之前被送去修行坊的仆下們,又陸陸續續地回來了一批。
因之前那些人走后,韋老夫人和羅氏又命新買進了些人,索性便一起分了分,送往各院。
羅氏因悄悄地叫了寶鈿過來,告訴她:“有舊的,有新的。各院子缺的窩兒都填上。你替你夫人去挑挑。以前用過的,覺得好的留下。若挑新的,讓你夫人費神,自己調教吧。”
醒心堂除了貼身服侍的沒動,二等和灑掃的丫頭仆婦,前陣子被沈恭搜羅走了泰半。這陣子寶鈿也在頭疼,聽說了這話,忙笑著謝了羅氏體貼。
回稟了米氏,便仔仔細細地挑了兩個以前就在醒心堂當差的媳婦子,和三個小丫頭,一個大丫頭。
晚間,沈濯叫了芳菲過去問:“人送進去了么?”
芳菲點頭,不解地問:“小姐做什么要安插人進醒心堂?難道那晚連翹挑撥的,您還真聽進去了不成?”
這話竟是在為米氏抱不平?
外頭同沈信明一起開起來的鋪子缺少合適的大掌柜,沈濯這陣子光撥拉府里的花名冊就頭疼得很,這種事自然懶得跟芳菲解釋,揮揮手令六奴送她回去。
六奴忙拉了芳菲出門,卻先不會去,且在院子中間的石桌邊坐著吃冰飲、小食,乘涼。
兩個大丫頭,一個說一個聽,整整半宿。
都快三更天了,芳菲才走。臨走時,她拉著六奴的手直擦眼淚:“咱們小姐,真是太不容易了…”
醒心堂里就這樣被沈濯不動聲色地擱進去了三個人。
米氏打量著眼前新來的二等丫頭,一長一短地套問她:“姓什么叫什么?多大了?早先是哪里人?是怎么進的咱們家?之前是跟著哪個管事嬤嬤學規矩的?”
丫頭老實地不太會說話:“俺姓韓,沒名兒,今年十三。是從河南新鄭逃荒來的,娘跟阿哥餓死了,俺爹就把俺賣了,山姑姑買俺才花了兩貫錢。就這還說是看著俺爹和俺都是老實人…俺還沒咋學規矩,就光聽山姑姑講過,到了哪個院子都聽哪個院子的夫人的話…”
竟是塊原石。
米氏極為滿意,笑得極和善厚道:“你跟著你寶鈿姐姐,旁人的話都不用聽…”
正說著,外頭人報:“三爺回來了。”
米氏忙從榻上下來,令寶鈿:“去抱沁姐兒來給三爺看看。”
小丫頭挑起門簾,沈信行邁著方步進來,擺手攔住寶鈿:“不必。你們都下去,我跟你夫人說些事情。”
寶鈿答應了一聲,神色平靜地帶著眾人下去。
姓韓的丫頭嚇的臉都白了,悄悄地扯著寶鈿的袖子問:“姐姐,三爺不是要跟夫人吵架吧?連伺候的人不讓在旁邊?”
寶鈿含笑搖頭:“你呆長了就知道了。三爺跟夫人說話的時候,不喜歡身邊圍著人。”
“哦。”姓韓的丫頭眨了眨眼,放了心,又討好地笑著低聲問寶鈿:“姐姐,俺聽著你們的名兒真好聽,給俺也起一個唄?”
寶鈿的笑容盛了起來,嗔道:“別瞎說!賜名這事,自然是主子來。哪有丫頭給丫頭起名字的?還有,以后別老俺、俺的,說我。主子們跟前,自稱奴婢,記住了沒有…”
仆下們都安安靜靜地離開了。
沈信行自己坐了上首,伸手示意米氏也坐下,一板一眼地問:“我問你,承哥兒出事的時候,貝嬤嬤就在旁邊這事,你知不知道?”
米氏的臉色瞬間變了:“三爺這是什么意思?我若是知道,早就綁了她送去朱碧堂跪瓦當了!我怎么可能知道?”
“沁兒還沒滿月,你就把你這個自幼隨身的乳母攆了去莊子上。我早先就覺得蹊蹺。你給我解釋解釋。”沈信行跟米氏說話,從來不拐彎。
“她那陣子脾氣大,院子里的丫頭逮誰罵誰。后來還把沁兒的乳母罵得堵了奶,害得女兒餓得哭——我一開始只以為她是因為想念兒子,而我是早產,她有些措手不及。一向妄自尊大慣了,我也懶得理她。所以一氣就攆了她走。現在看來,她應當是瞧見了那件事,想來又被溪姐兒威脅了,不敢吭聲,所以心神不定罷了。”米氏解釋得很耐心細致。
沈信行想了想,覺得這個理由可以接受,點了點頭。頓一頓,終究還是覺得心里不舒服,便刻板開口:“母親生大兄長姐和我三人。如今長姐遠嫁,我與大兄乃是至親的手足,必要互相扶持。
“父親一心都在二兄身上。大兄大我近十歲,所以我自幼連走路認字,都是大兄教我。說一句長兄如父,在我身上是恰如其分的。
“如今,大兄煎熬十數年,才得了陛下重用。而我年輕,性子又孤直,想必一輩子都會在國子監、史館等地打轉。我兄弟二人,宦途方向,互為呼應,卻絕不雷同。
“所以,大兄與我,大房與三房,沒有利益沖突,也就根本沒有半點的爭競必要。
“大嫂為人良善,微微冰雪聰明。沁姐兒或者她的弟弟妹妹,日后仰仗伯娘和長姐的時候會很多。
“你注意一下,不可生了任何跟大房、大嫂甚至微微的攀比心思。
“否則,你我夫妻情分立斷。”
沈信行一口氣說完,想了想,覺得沒有遺漏了,自己又點了點頭,道:“嗯,就是這樣。你聽明白了么?”
米氏的臉色蒼白起來。
卻必要先答了一聲:“是。妾記住了。”
然而心中實在是驚懼委屈,忍不住帶了哭腔問道:“可是爺!中饋歸長房,庶務歸信明伯,我們呢?!”
沈信行板起了臉:“看來我這個警示不是白說!你還真存了這份邪心!”
站了起來,語聲冷淡:“祖父大人分了一半的產業給我們,大小店鋪十幾間,還有若干錢鈔,難道還不夠么?
“你若是真是閑得發慌,就好生教養沁姐兒!若是日后沁姐兒能有微微一半的出息,母親也算沒白向你米家求娶了你來!
“我最近事情不多,會回來住。你調理身子,還是努力給我綿延沈氏子嗣為上!這些有的沒的,不是你一個婦道人家該越俎代庖的!”
重又邁著方步,揚長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