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眼看著連翹的身子再次巨震。
沈濯站了起來,轉向沈信誨:“司令史大人,我幼弟之死,我數次被陷害未遂,還要閣下給我侍郎府一個交代。若閣下交代不了,那么就只好長安縣衙見了。”
沈信誨還想嘴硬,張張嘴,卻一個字都說不出來,只得假意放聲嚎哭,轉向沈恭:“我對不起長兄,對不起父親…可此事,真的與我無關啊!”
沈濯看向一灘爛泥一樣軟在地上的馮氏:“馮夫人,您的意思呢?”
馮氏木愣愣地抬起頭來,半天才凄然道:“我女兒自作孽,已是命不久矣。侍郎小姐還要如何?”
“還要如何?!”沈濯冷哼一聲,重新坐在了沈恒下手桌邊。
廂房忽然傳來一聲似驚喜如悲戚的叫聲,接著便是焦媽媽的聲音大哭起來:“小姐,小姐!”
沈信言長身而起,面無表情:“先看看沈溪的情形吧。”
那邊馮氏早就手腳并用地爬了起來,跌跌撞撞沖去了廂房。
沈信行扶了沈恒,沈信誨扶了沈恭,壽眉扶了韋老夫人,沈濯扶了羅氏,幾個人也跟在沈信言的身后,走向廂房。
廂房里,沈溪已經醒了。
沈信言眼中殺氣閃過,一向溫潤的表情變作了十分冷肅。
然而片刻之后,連他在內,所有的人都愕然地看著眼前的一幕。
從來都是靠著天真可愛取信長輩的沈溪,那雙靈動的眼睛,只是定定地睜著,卻沒有焦點。
不僅如此,她正揪著焦媽媽的領子,伸手去摸索焦媽媽的耳飾釵簪,口中嘀嘀咕咕地不知道在說些什么。忽然揪住了耳飾上的一顆小小的珍珠,咯咯地笑著,手上一用力,生生地拽了下來,回手就往嘴里塞!
焦媽媽的耳朵瞬間被扯得豁了一個口子,鮮血橫流!疼得她一聲尖叫,卻又顧不上去捂自己的傷口,急忙一把掐住了沈溪的脖子,口中惶急大喊:“小姐,吃不得!那上頭有釘子,會扎著喉嚨的!吃不得,吐出來,快吐出來!”
可沈溪就似是聽不懂一般,臉上一片天真爛漫,俏皮地笑著,兩只手去捂自己的嘴,竟是連掐在頸間的手都不管,只要吃那珍珠耳飾!
焦媽媽急了,一把卡住她的下巴,伸了另一只手到她嘴里掏,邊哭喊道:“小姐!我的小姐啊!吃不得,吃不得!你這是怎么了啊!”
終究一個十來歲的小女孩兒,還是抵不過焦媽媽四五十歲的婦人力氣大。一顆珍珠耳飾被生生從沈溪的口里摳了出來,鮮血淋漓。
沈溪吃疼,張著嘴哇哇大哭起來,口齒不清地喊:“娘,娘”
馮氏撲了過去,把沒死的女兒狠狠地攬在了懷里,失聲痛哭:“我可憐的兒啊…”
沈濯冷冷地看著這一切,轉向張太醫:“張爺爺,她怎么樣了?”
張太醫連連搖頭,嘆息不已:“兩種藥都極霸道,我那解毒的藥丸也無力回天。三小姐毒入心脈,又被那致癡傻的藥侵蝕,所以現在,雙目失明…”
瞎了?!
眾人一驚,卻又聽他低聲續道,“而且,只怕是要癡傻了…”
癡傻…
沈濯的表情依舊森冷。
癡傻,盲,啞,哪一樣不能裝?
“張爺爺,是脈相說她癡傻了?還是你看著她這個樣子,覺得她癡傻了?”沈濯還是尊重張太醫的。
張太醫愣了一愣,道:“癡傻只是心智低下…不過,小醫看脈,三小姐的確心脈、雙目都受損極大…”
言下之意,應該不是假裝的。
那邊沈溪在馮氏懷里已經安靜下來,重又笑嘻嘻地,兩只手不安分地去揉捏母親,嘰嘰咯咯地大聲叫:“餓,吃奶!”
當著這么多人,馮氏又是心酸,又是羞憤,只得緊緊地攥了沈溪的雙手,哄道:“乖寶貝別鬧。娘一會兒再給你…”
焦媽媽在旁邊只管哭得抬不起頭來:“這可怎么好,這可怎么好…”
沈濯面無表情地回過頭去看沈信誨:“司令史大人,令愛活著,我幼弟卻死了,這不公平。”
這話一出口,沈信誨還沒回答,馮氏和焦媽媽便身子一抖。
馮氏緊緊地把茫然無知、只會傻笑的沈溪抱在了懷里,痛哭著從榻上滾了下來,對著沈信誨道:“老爺,溪姐兒畢竟是你的親骨肉啊!她現在還不夠慘嗎?我只想讓她活著!求求你,求求你!”
讓她活著?然后讓沈信言和沈濯天天揪著這件事跟自己翻臉玩兒嗎!?
沈信誨這時反而一丁點兒都不為難,厭嫌地看了她懷里傻笑著流了一道口涎下來的沈溪一眼,喝道:“殺人償命,欠債還錢!何況已經這個模樣,讓她活著又有什么用?”
還不如給沈承償了命,自己還能借此機會在沈信言面前再撈點兒好處!
沈濯站在一邊,冷眼看著貪婪算計的表情,別開了臉。
這種時候,自己只要擺出價碼來,自然有人去拿錢!
馮氏知道跟沈信誨這種人已經毫無道理可講,馬上轉向了韋老夫人、沈信言和沈濯:“老夫人,侍郎大人,濯小姐!我求求你們,求求你們!我溪姐兒已經變成了這個樣子,她以后再也害不了人了!求求你們,求你們高抬貴手,放她一條生路吧!她已經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記得了!我這就帶她走得遠遠的,絕不出現在你們眼前…求求你們!求求你們!”
馮氏跪在地上,沖著沈濯砰砰地磕著響頭,不過幾息,額上已經一片血紅。
韋老夫人老淚縱橫,把臉別到了一邊。
沈信言則扭頭去看沈濯。
豈料沈濯根本就不跟馮氏說一個字,只是死死地盯著沈信誨:“司令史大人,我還在等你的回話!”
沈信誨被曾經不放在眼里的小侄女兒直直地問到了臉上,表情越發僵硬,看向馮氏的眼神猙獰起來:“馮氏,這個孽障十惡不赦,根本就不該活在世上!你放手,讓她自生自滅!”
自生自滅…
讓一個癡傻的盲兒自生自滅…
這也是一個做父親的說得出的話!
在場的眾人都一臉震驚地看著沈信誨。
而沈信誨本人,卻一臉的理所應當。
“所以,只是沈溪一條命嗎?”沈濯冷冷的聲音再次響起,如同從地獄中爬出來一般陰沉,悚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