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濯先去見福順。
福順倒是平靜了許多,將萬俟盛那邊的進展一一告知:“人都沒找到。有許多年前就不見了的,有這幾天才不見了的。都沒有破綻。就算有一個肯定是被滅口的,偏偏沒有苦主,民不舉,官想究卻被當了賊。”
看著福順一臉苦笑,沈濯笑問:“四房那邊呢?”
福順終于恢復了一點斗志:“梳理了一整遍,發現十幾年前沈琮的一個長隨,當年因母親亡故,送靈回鄉卻病倒了,半年多才緩過來。也就索性送信回來辭了工。沈琮賞了兩貫錢過去。兩邊再無來往。今天中午剛剛被我們縣令大人悄悄拿了來。我回來的時候,大人還在問話。”
沈濯眉梢微挑,含笑道:“這是好消息。”又告訴福順明日要出門,令他備好車馬等著。
回來用了晚飯,玲瓏走了一趟回來,直咋舌。
沈濯看見她作怪就忍不住笑,手里蘸滿濃墨的毛筆差點兒便畫到了她臉上:“我娘說什么?”
玲瓏呼了口氣,從頭細細稟報:“夫人問了章先生的事,嘆氣來著。說,左右都是開罪,章氏兄妹肯定更加不敢得罪三皇子。章揚這樣情形下能來致歉,還給小姐引薦他人,也算是有良心了。然后聽說了小姐明天要出門,讓小姐一定警醒些。郜娘子今兒的話音兒不對著呢。”
沈濯手下一頓,把筆放下,邊拿帕子擦手,邊坐在了椅子上,正色問她:“娘必定告訴了你什么,你也必定又去找芳菲姐姐問過其他的。一字一句,都說出來,很重要。”
玲瓏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一笑,然后也換了正經表情,將所聽到的一一道來。
原來郜氏今日午時前來耀武揚威,竟是從頭到尾都在威脅羅氏!
“京里要修的是我們吳興沈氏的祠堂。吳興沈氏的祠堂怎么修,總不能由旁支來說了算。規矩、儀制、忌諱,你們說清楚就是。誰家也不會特特地送進京去找死。去的人必須得是嫡支的人。”
“你們家小姐上次說的極好。侍郎府要什么人,你們說了算。我們不管。但是祠堂怎么修,卻是族長說了算。你們也別那么多事。”
“還有上京去的姐兒們。是國公府的老夫人要了族里的姐兒們上京的,并不是你侍郎府。雖說打的是令愛的名義,實際上入了京,十有是要去國公府,聽老夫人安排的。這件事,自有我跟二夫人交代,想來,也就不必請您操心了。”
“至于那個什么車夫,什么香囊。沈瀅自己不仔細,丟了貼身的香囊,讓一個車夫撿著了。難道還是什么值得宣揚的好事?還值得侍郎夫人硬要拿自家女兒的閨譽也貼上去攪合?”
“非說是我們潔姐兒指使的,那就不要怪我們告他誣陷!壞了我們一個沈氏小姐的名聲不算,還想去壞另一個!是可忍孰不可忍!公堂上大棍子是不講那么多來龍去脈、人情推斷的,沒有證據,他就等死吧!”
“萬俟縣令怎么了?萬俟先生也得在吳興當官!我還從來沒聽說過,哪一任地方官激起了民憤,鬧出了什么罷捐罷市的,還能有前途二字!”
“想翻吳興沈家的船,也要看看能不能卷起太湖上的風浪!有道是,強龍不壓地頭蛇…”
沈濯越聽越詫異:“他們的底氣怎么會足成這個樣子?”
玲瓏撇了撇嘴:“順叔不是說小太爺和萬俟縣令都找不到證據證人么?沒法子證明德孝爺當年曾對不起小太爺,那族長就能哄得小太爺接著偏向四房。咱們來的日子畢竟短淺,哪兒有人家這樣樹大根深的?”
沈濯蹙起了眉。
沈恒,真的會繼續偏向四房么?
他應當是已經起了疑心。
從此以后,一定會對長房和四房帶了審慎的態度來觀察。
那長房憑什么這樣信心滿滿地來威脅自己的母親呢?
“我娘怎么說?”
聽到這句問,玲瓏彎著眉眼笑了起來:“夫人氣壞了!但是夫人一句話都不跟她說,只是令她回去傳話。請族長和小太爺都有空的時候,一起來別院,商議上京人選事宜。然后就端茶送客,把她趕走啦!”
沈濯也噗嗤一聲笑。
母親看來是煩透了這位郜氏,已經半分臉面都不肯給她留了這不就還是潑郜娘子一臉殘茶的那天的那個意思么?你不配跟我談判,找分量足夠的人來!
誰知玲瓏又補一段:“然后,那位郜娘子前腳出去,夫人后腳就喊人,讓去三房德敬爺家問問,可有地方能安置咱們的!還追了一句:一兩天就有才好!”
母親已經把殺手锏亮出來了么?
一旦侍郎夫人和小姐公然從族長別院搬出來,轉頭去了三房家住著。這就旗幟鮮明地站在了三房一邊,跟長房決裂了!
消息傳回京里,只怕國公府會立即出動大老爺沈信美回來查看究竟。
沈信美是行伍出身,殺過敵見過血,又是與萬俟盛是知己好友。他那鐵血手腕,一旦來了…
長房糊弄羅氏也許還能有三分勝算,想糊弄沈信美?門兒都沒有!
沈濯不再為母親擔心,笑著又站了起來,命玲瓏:“預備明兒咱們出門的東西罷。”低頭繼續臨帖。
她有些想念京城了。
尤其是,吳興沈家這一攤子爛事兒,讓她想念跟孟夫人在窗下無言對坐品茶的時候了。
不過,孟夫人給北渚先生的那封信,究竟寫了些什么呢?
回去要當面問問才好。
翌日清晨,會齊了章揚,沈濯依舊只帶著曾嬸、玲瓏和福順,章揚騎馬,沈濯等坐車,奔卞山而去。
迤邐走了快一個時辰,在山間繞來繞去許久,章揚方指著前頭笑道:“就是那里了。”
沈濯挑起車簾,往章揚所指的地方看去。
山坡上有一大片馬尾松。
就在松林旁邊,有一棟孤零零的、歪歪斜斜的木頭房子。沒有院子,沒有籬笆,只有一明兩暗的三間小小房子。
章揚忽然大笑著跳下馬來:“隗兄!”
這是…碰上了?
接著,沈濯就聽見有人在高聲吟唱:“滄浪之水清兮,可以濯我纓;滄浪之水濁兮,可以濯我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