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港口深處燃燒著噼里啪啦的火焰,那些被奴役的男人結束了工作,在哨兵的監視下返回了自己的營地。
污濁的空氣中彌漫著竊竊私語和紛雜的議論,議論無一例外的指向那名年輕的修女。
只見那家伙從自己的無痕伸展背包中將食物取出,挨個挨個的分發給那些流民,漸漸的,她便和那些流民熟絡了起來,他們放下戒備,圍著她,用看耶穌一樣的眼神看著她,充滿崇敬。
由于她無比堅定的信仰,霍法沒有辦法說服她不去做這樣的事,只能寸步不離的待在她以內的位置,不讓她遠離自己視線。
但她這樣的舉動無疑惹惱了本地的那些暴徒。
在弗蘭克死后,這些暴徒名義上依然臣服于寡婦瑪麗,實際上這種臣服完全流于表面。他們實際的領袖是那名叫馬修的狒狒男。
而他采取的措施就是安排了十幾名手下,盯梢一般的在遠處的哨塔上,輪班倒的監視著霍法和克洛伊。
夜里十點多的時候,克洛伊回來了,她坐在篝火邊,摘下了自己的修女帽,疲憊不已的揉了揉頭發。揉完頭發,她手臂伸直,用一種耶穌釘死在十字架上的方式活動了一下筋骨。隨后,她蹲在篝火邊,把霍法帶的備用行軍糧灑在一個小錫鍋里煮起來。
錫鍋里的食物沸騰起來,修女用勺子嘗了一口,問道:“你吃過了么?”
“沒。”
“你那奴隸主朋友沒招待你?”
她一邊盛粥一邊問。
“他死了,別告訴我你沒聽說。”
“啥?”克洛伊勺子一頓,愕然:“我不知道,他怎么死的?”
“被一個滿腦子都是肌肉的蠢蛋砍成了兩半。”霍法平靜說道。
“呼”修女嘆了口氣,放下攪拌食物的勺子,用手指在身上點了個三位一體,嘟囔了一句聽不清的禱詞。
禱告完后,她還頗為真誠的對霍法說:“抱歉。”
霍法面無表情:“我又不傷心,你道歉什么?”
“我的天...”
修女呻吟:“行吧,你可真夠冷血的。”
她給霍法盛了一份粥,問道:“話說,你打算怎么弄到船帶我去英國。”
“沒想好。”他盯著黑暗,手掌無意識的撥動著火焰。
老實說,他和那個叫瑪麗的寡婦本來就不熟,再經過克洛伊這么一鬧,他感覺自己能借到船的希望十分渺茫了。
“對了,我在照顧那些流民的時候,他們跟我說了一個不好的消息。”
“什么?”
“這里只有一艘船了,就是我們白天在碼頭看到的那艘。”
霍法一愣,隨即嗤笑:“不可能,弗蘭克手下至少有二十艘船。”
“是,可幾天前這里曾經發生過一次大轟炸,絕大部分船都在那次轟炸中被毀掉了,這里只剩最后一艘了。”
唯一一條船.....
他暗道糟糕,心想如果這里有二十條船,自己借一條倒是很簡單。可如果只有一條船,那借起來,可就沒那么簡單了,物以稀為貴的道理,誰都明白。
正說著,遠處走來一個人影。正是白天遇見的那個年輕寡婦,瑪麗。
只見她穿著白天那身黑色的連衣裙,戴著復古的帶花黑頭飾,緩緩走到篝火邊,頗有些局促不安的揉著裙擺,沖坐在地上的兩個人擺了個招呼。
克洛伊站了起來,霍法也站了起來。
“你們今晚...露宿么?”
寡婦顯得非常客氣。
兩人點點頭。
瑪麗:“呃你們可以不住這里,我家里有很多地方可以睡覺,如果你們愿意的話。”
“我無所謂。”他努努嘴,輕巧的把皮球踢給了克洛伊。
“不去。”
克洛伊果斷說。
她臭著臉,一副看對方很不爽的模樣。
寡婦很尷尬的訕笑了兩下,但沒有離開。
霍法:“感謝您的好意,不過這么晚了,您來找我們有什么事么?”
年輕寡婦有些不安的搓了搓手:“我有件事情想要麻煩你們一下。”
“什么事?”
“明天會有葬禮,葬禮需要一名牧師。可是現在這一帶并沒有牧師,所以”女人的目光轉向了克洛伊,“我想請這我修女閣下幫我們主持一下葬禮。”
霍法一愣,他也不懂歐洲的喪葬風俗,于是就扭頭看著克洛伊,結果卻發現克洛伊的臉色異常難看,她果斷拒絕:
“那是神父的職責,我作為修女是絕對不可以觸碰的。”
“不.....不,不用那么麻煩。”瑪麗趕緊擺手:“只要您能上去讀一讀”
“別開玩笑好嗎?”
克洛伊打斷了瑪麗:“彌撒和下葬儀式都是神圣的,是逝者通向天堂的大門,是幫助上帝審判靈魂的依據,您以為隨便什么教會的人都可以主持么?”
克洛伊義正嚴辭一通話說完之后,霍法忍不住想笑,而寡婦瑪麗已經尷尬的不知道該說什么好了。
克洛伊冷著臉:“如果你只想找個人對付一下,其實也不必非要教會的人來主持,一般的男性友人,也可以主持。”
“可是.弗蘭克生前沒什么朋友。”
“誰說沒朋友,這不是現成的朋友?”
克洛伊一指霍法,說完便蹲下身照顧粥去了。
寡婦于是又扭頭看著他,一張瓷娃娃般的俏臉上寫滿了不安和無助。
皮球又被踢回了霍法手中,他心想如果同意主持葬禮的話,倒不失為一個緩和關系的契機。對方只剩一艘船,弗蘭克又去世了,想要借船,肯定要付出點代價。
于是他露出真摯的微笑:“那是應該的,弗蘭克生前也是我的好友,請問我該怎么做?”
次日清晨,天色陰沉的像一道濃墨潑灑在天邊,不帶半點兒白色,沉沉的仿佛要墜下來,壓抑得整個世界都靜悄悄的。
在霍法來到諾曼底的第二天清晨,弗蘭克的棺材便開始下葬,歐洲的葬禮沒有亞洲的葬禮繁復。儀式上,只有弗蘭克的妻子瑪麗,他的幾個手下在場。
站在剛刨出來的大坑前,霍法捏著一張皺巴巴的紙片,咳嗽了幾聲。干巴巴的念著克洛伊給他寫的專業悼詞。
“通往上帝的路是無法探知的,在他的箴言和他的奧秘之中,盡顯他的慈悲之心,盡管他已經給予我們啟示,我們仍需細心斟酌,當我們張開雙臂時,大地不僅帶走了我們虛無縹緲的軀殼,還收留了我們無上榮光的靈魂.”
讀著讀著,霍法開始神游了。
(弗蘭克是一個具有暴力傾向,且脾氣火爆的男巫。因為走私活動,他得罪屠殺的人絕不在少數。就連自己和諾伯,和他打交道時,也是能不見面就不見面。這種人,真的能上天堂就有鬼了。)
“.靜靜流逝的所有一切,這個世界沒有終結。安息吧,我的朋友,你的靈魂將會延續。你的誕生與你的生存只是為了傳遞希望的詩篇,直至永遠,我走過那片陰暗的草坪...我不會感到恐懼,因為你的靈魂與我同在”
終于,在他毫無情感的念完全部悼詞之后,底下稀稀拉拉的響起掌聲,棺木被埋在土里,葬禮宣告結束了。
結束葬禮后,霍法走到了一身黑裙的瑪麗身邊,低聲說道:“能借一步說話么,夫人?”
拖延了一天,還給弗蘭克送了個終,是時候說出自己的來意了。
瑪麗點點頭。
兩人走到了墓穴遠處的樹下,還沒開始說話。
一只手插進兩人中間。
是那名叫馬修的監工,他看著瑪麗:“夫人,我們準備好了,請問你什么時候登船。”
瑪麗趕緊說道:“你稍等一下,我和巴赫先生說點事,馬上就過去。”
馬修:“好,您快點,我們等你。”
說完,他面色不善的盯了一眼霍法,轉身離開。
霍法感覺有些不對勁,“您要去哪兒?”
“哦。”瑪麗笑道:“馬修要帶我去瑞士,那里不打仗,他說那里很安全。”
霍法心里咯噔一下。
完了。
只有一條船,還要去瑞士。
難怪自己剛來的時候看到那些武裝暴徒驅使流民給船加煤。這么說來,那條船肯定不會借給自己。
不知不覺間,情況急轉直下,他遭遇了一場無聲的危機,此前的一切都化作了泡影,自己到底要怎樣才能借到船?
“怎么了?”
瑪麗好奇的問道:“巴赫先生過來有什么事么?”
霍法心思動的飛快,面上卻露出輕松的笑意:
“夫人,是這樣的,我和諾伯在生前欠下了弗蘭克價值五百法郎的原料費用。”
他頗為瀟灑的打了個響指,一卷被橡皮筋捆好的紙幣從空氣中極速飛了過來,精準的落在了霍法的手里。
瑪麗看著他這套操作,眼神頓時多了幾分畏懼和尊敬。
接住紙幣,他一邊解橡皮筋,一邊隨意說道:“雖然弗蘭克不在了,但我想該償還的債務還是要償還的。”
“呃.....是么?哎呀,真是麻煩您特地跑一趟。”
瑪麗不疑有他,一臉感激的拎著裙子彎下腰。
“不過,”
霍法拆錢的手一頓,慢吞吞的說道:“弗蘭克也答應過我們,會有一批金屬原材料要交付給我和諾伯,這件事,夫人您知不知道?”
“啊”
瑪麗從那卷錢上移開眼睛:“這....這我就沒聽說過了。”
“沒聽過啊,這下傷腦筋啊。”
他裝模作樣的矗眉思考了一下后,把手里的紙幣遞了過去。
“算了,不知道就不知道吧,畢竟弗蘭克已經去世了,我去找其他的供應商。”
“真不好意思,巴赫先生。”女人恭恭敬敬的接過錢,看起來松了口氣:“那,我就先走了。巴赫先生。”
“嗯。”他點點頭,一副很隨意的表情。
小寡婦把錢揣在口袋里,很滿足的轉身。
“等一下。”霍法叫住了她。
“還有什么吩咐么?巴赫先生。”寡婦好奇的看著他。
“你知道巫師,對吧。”
瑪麗一驚,他四處看了一眼,壓低聲音:“我知道。”
霍法神色嚴肅了一些:“行,那我就直說了,我從巴黎過來,聽說過一些傳聞。”
看對方一副嚴肅的樣子,寡婦有些好奇和緊張:“什么傳聞。”
“有一大批德國巫師現在正因為軍火走私的事到處在通緝弗蘭克,我在軍方內部有幾個線人,所以知道這件事,作為弗蘭克的朋友,我友情提醒您一句,路上的時候小心德國巫師。”
“什么!德...德國巫師在找我們”
寡婦驚呼出聲,剛一叫完,她猛地捂住自己嘴巴,好像被戳中的氣球,她是如此驚恐,以至于她一下抓住了霍法的胳膊,脊背筆直。
“真的假的...?”
“我有必要騙你?”
對視片刻,她結結巴巴的問道:“抱...抱歉,我.....我該怎么辦才好,巴赫先生。”
“這我就不知道了。”
他聳聳肩,“我和我朋友今天下午就會離開這里,您自己多保重吧。”
說完,他毫不留戀的轉身離開。
剛走沒幾步,身后傳來焦急的呼喊:“等一下,巴赫先生。”
霍法松了口氣,他嘴角一抹微笑轉瞬即逝,隨即他慢吞吞轉身,挑眉問:“怎么?”
“那個...我...我想問下,您準備去哪里?”
“抱歉,這和您沒關系。”霍法冷漠說道。
“不是.....不是.....”
女人連連擺手:“我只是,隨便問問,如果冒犯的話,就當我什么都沒說。”
霍法上下審視著瑪麗片刻,只見她急的鼻尖都冒出了細密汗珠,心里竊笑。好家伙,幸虧這女人沒什么腦子,別人說啥就是啥。否則自己借船去英國的計劃鐵定是泡湯了。
“我想幫我朋友找個安全的地方,你也知道,法國最近有些危險。”
“具體去哪里呢?”
他用高深莫測的姿態,沉默以對。
寡婦眼珠轉了轉,“呃呃是這樣的,弗蘭克弗蘭克他在瑞士有幾間倉庫,我覺得,您需要的那些材料,可能都在倉庫里。如果您不介意,可以,和我們一起過去。”
說完,寡婦就在原地搓著手,期盼的看著他。
霍法捏著下巴裝模作樣的思考片刻,最后勉為其難的點點頭。
“行,吧,反正也沒什么事,我就跟你的船走一次。”
“啊,那真是太好了”
不安的寡婦稍稍松了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