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邊干架干的恨不得你死我活,給一對兒爺倆干的不得不騎車逃跑。
也弄的在家待不下去的畢鐵林,干脆沒了影蹤。
狗蛋兒尋摸了半個村兒,愣是沒找著。
畢鐵林被他姐一家鬧的煩的不行,直接去了小賣店。
把黃紙、金元寶啥的,通通包了,拎著一堆紙錢,跑到了后山包。
但你再看那對兒娘倆…
畢月惹完禍,劉雅芳打掩護,倆人開車就跑。
她們可不管趙家屯是否亂套,更不管畢金枝先和閨女打,又和丈夫吵的,鬧完婚姻危機,又躺炕上病倒。
她們就知道,終于左繞右繞的到了。
劉雅芳不用背著爐灶做大鍋飯了,畢月離開了鬧哄哄的家里,娘倆進了別的村兒,忽然同時發現,風景這邊獨好。
尤其一進村口,就受到了熱烈歡迎。
有好信兒的老頭,頭戴帶耳朵的大棉帽子,從車頭進入視線就背著手探頭瞅。
劉雅芳備不住是尋思做人得低調,她現在都坐上了轎子了,更得虛心點兒,搖下了車窗,離老遠就和跟她大舅關系挺好的老頭打招呼。
這一打招呼,都知道這小轎子要去誰家的了。
有人趁著和劉雅芳說話的功夫,隔著車窗瞅瞅畢月,心話:女滴開車?這丫頭有能耐啊!
也有人喊毛頭小子們,指示他們先跑去送信兒。
以至于畢月開著比驢車還慢的夏利,車旁邊車后面全是半大孩子,有淘氣的小子還敲敲車窗,敲完就跑,臉上滿是竊喜的表情,就跟干了啥妙不可言的事兒似的。
劉雅芳離老遠就指道:
“拐過去,你慢點兒拐,別刮著誰家孩子。就那家,看見沒?黑色大鐵門上貼福字那家。”
畢月翻白眼,這得最少有五百米遠,放眼望去全是黑大門,上哪知道哪家是哪家:
“不會是門口停車那家吧?”
“哎呀,你小時候,我不是領你來過一趟嘛?你說總共就這么大個屯子,你咋還能轉向呢!比我個老婆子記性還不好。可不就是那家?”
畢月沒接茬。她的注意力全部被車吸引:
“那就是手扶拖拉機?您還別說,我頭回見,怪新鮮的。”
這話,畢月沒撒謊,拖拉機她聽說過,但活了二十來年了,卻頭回近距離瞅到。她打算一會兒鼓動兩下子,至少得摸摸,坐上去感受感受,真真是把拖拉機當新鮮玩物了。
還有點兒后悔咋沒把相機背出來呢,坐在拖拉機上拍兩張照片,擺個剪刀手的姿勢,多么獨領風騷的一幕,好給楚亦鋒郵過去。
劉雅芳點頭如搗蒜:“啊對對對。那是你二舅的手扶車。
這不是你舅姥爺家分家了嘛。今年在一塊堆兒過的最后一年啦。
你說你二舅,哎呀,沒正事。
你大舅分倆錢,人家心眼子多,要起房子。說是雪化了就整。
你二舅可倒好,他養你舅姥爺,合一塊堆兒過日子,分的錢還多吶。
你看見了吧,那破房子都要塌窩了,他不蓋房子,買了臺這么個玩應,還半新不舊的,全花光了。挺大歲數了,照你大舅差…哎呦,你舅姥爺你大舅二舅都出來了,快著點兒。”
畢月很從容,可劉雅芳也不知道是因為陳翠柳的事兒啊?還是一直以來見她舅就膽小的原因,她有點兒緊張。
她緊張不要緊,就這么眨眼的功夫,眼瞅著就要停車了,她還磨叨畢月:
“你說你,不大點兒個歲數,不是穿灰就是穿黑的。家里放著新鮮的棉襖你不穿,打扮的比我還老。”這是嫌棄她閨女了。
劉雅芳還特意側頭仔細瞅了瞅畢月的形象。
嘴上這么說,實際心里還算挺滿意。
她閨女隨孩兒他爹那大高個,細了高挑的,長的又是取她和畢鐵剛的優點,就是那個衣裳和短頭發啊,她有點兒瞅不慣。
劉雅芳的大舅站在最前面,矮瘦的老頭,年齡大了,眼神不咋好使,背個手,瞇縫著眼睛,扯嗓門問道:
“這是鐵林跟來啦?那鐵林可是稀客呀,多少年沒見著了!”喊完緊著咳嗽。
老爺子的二兒媳,也就是陳翠柳的表姐爽朗笑道:
“爹,啥鐵林吶?稀客沒來,來的是嬌客,你快看是誰來啦?”
說著話的功夫,畢月一邊開車門子下車,一邊趕緊打招呼道:
“舅姥爺,過年好!大舅大舅媽、二舅二舅媽,過年好。”實際上,她一個也不認識,但沒人發現。
不過畢月依舊囧了囧。
因為面相上一看就知道這人挺精明、挺會說話的大舅,笑著上前先和畢月打招呼道:
“大學生來了。真像你舅姥爺說的,這得有多少年沒見了?
前些年,一問你娘你呢?她就說你擱家學習呢。
成子和狗蛋兒倒是見著兩回。就你,總不來。
你大舅媽擱屋煮餃子呢,正好咱一會兒趁熱乎吃。”
畢月扭頭看向搶她娘懷里大包袱的女人,聽劉雅芳叫“二嫂”,知道那是真的二舅媽。
但扶著舅姥爺那女的,那是誰啊?
后來,還是畢月進屋聽大人們嘮嗑,才多少聽明白點兒,感情那女人是老爺子的干女兒。
其實也不是認老爺子,是農村有個說法,孩子不好養活得認干媽,她是在舅姥姥活著時認當的干娘,還住東院兒。
時間久了,女人挺實在,挺借力,就這么的,沒人拿她當外人。
畢月打算吸取經驗教訓,少說話,就咧嘴賠笑裝憨厚吧,然而,她二舅那人真是…挺大歲數了,像她娘評價的那樣,玩心不死。
她愣是被二舅給拽住了。
畢月眼睜睜看著她娘被二舅媽扯進院兒,她舅姥爺那個小老頭,也拍拍她肩膀說了句:
“好孩子,都多少年沒端過舅姥爺家飯碗了,等會兒進屋吃餃子。”然后就開始跟左鄰右舍的老頭老太太們,指著畢月道:
“這是首都的大學生,就是前幾年那個狀元!我那外甥女家的。嗯那,她家的丫頭。
可不是咋地?算是熬出頭了,家里還一個小子呢,也擱首都念大學,今兒沒來。”說完就背手站一邊兒聽奉承,還沖院子喊道:
“雅芳啊?先跟你二嫂嘮著,等會兒我就進院兒。”
畢月有點兒懵,不過她不是獨一個人在懵圈兒,還有她娘。
劉雅芳受到了以前從沒有過的熱情招待,她心里直犯嘀咕:
這是要嘎哈啊?擁護(因為)啥啊?翠柳那事兒,不是辦的禿嚕扣了嗎?
她大舅咋沒跟她瞪眼睛?她二嫂也沒跟她撩臉子,倒感覺比原來更親了似的呢?
早知道,不買這老些東西賠禮道歉了。
艾瑪!不會是要借錢吧?!
劉雅芳小心翼翼地把包裹交給了她二嫂,側頭仔細地瞅她二嫂的表情。
“對,雅芳,可得吃飯。你每次來都毛了三光(著急忙慌)的,大嫂煮餃子呢。咱一會兒就開飯!
哎呦天啊,你瞅我家那口子,一見著車就挪不動腿兒。”
劉雅芳懵到本能的往后躲,習慣性回話道:
“二嫂,吃啥飯吶?我吃飽飽的來的。都直往上頂,坐車差點兒暈車。”
為啥說畢月這么些年也沒來過兩次,那就是因為曾經太困難,困難到如今、此刻,劉雅芳還這么順嘴回話呢。
以前怕領孩子來,再趕上人家飯口,你說是吃是不吃?
過去劉雅芳也無論餓不餓都說吃過了,唯有的那么幾次領狗蛋兒來,是借錢。
所以別說畢月沒端過這家人飯碗了,就是劉雅芳都能不端就不端。
“去去,一邊兒去。別瞎摸。我告訴你們,哪個敢調皮搗蛋瞎拽拽壞了,我可讓你們爹扒了你們的皮!”
二舅半貓腰,撲落開好奇扒拉雨刷器的孩子們,又開始轟人。
畢月瞅了兩眼也就不當回事兒了,愛摸摸去吧。
這兩天車停外面,都沒開進院兒,沒人偷沒人搶的,她都習慣村里孩子好信兒摸來摸去了。
而且她看她小叔有時候都特意打開車門子,讓村里孩子進去坐一會兒啥的。
趕上半大小子一口一句老叔老叔忽悠著,她小叔要是沒喝多,還能拉他們兜一圈兒。
畢月腳步一拐,伸手就拍了拍拖拉機的車頭。正滿眼好奇地拍打著,二舅不知道啥時候站她旁邊問道:
“帶勁不?你二舅和你叔比不起。可咱這手扶車,滿屯子里也就兩臺。這段日子拉個腳啥的,這車只要一突突,半大孩子也一幫一幫地圍過來,不光圍小汽車。咋樣?大外女?”
畢月點點頭:“我看挺好的。不都是代步嗎?”
二舅叼著半截煙,嘿嘿笑道:
“那可不一樣。你這孩子太能忽悠了,你再給二舅忽悠瘸嘍!人不說嗎?一等司機開小車,跟著領導混吃喝,二等司機開吉普,跟著領導到處唬。”
大概是畢月像個男孩子,一下車就雙手插大衣兜,說話啥的那個利落啊,沒戴帽子沒戴手套的。
又一頭短發,整的她二舅多少年沒見了,這冷不丁一見面,還跟畢月挺有話題,沒拿她當普通女孩子。
畢月樂了:“那二舅是幾等司機?”
二舅抹了把翹起的小胡子:“二舅七等司機開手扶,家里常點煤油爐。”
“哈哈,您可真逗!”你說這人,比她娘還大小半年呢,一把歲數了,咋那么沒正溜?
二舅一看,給大外女逗的前仰后合的,覺得機會來了:
“那啥?外甥女啊,你看我也會開車,我能不能試試你叔那車,開一圈,過過手癮。”
畢月驚愕瞪大眼:“會開手扶就會開轎車?那我也能開?行啊,我也要試試!”
二舅…
畢月說是那么說,二舅也說是那么說,倆人都有點兒不太放心對方,只能互相指導。
先是畢月,指著車里這個那個告訴著:“眼不離路,雙手可別松方向盤”,還沒等說完,二舅就明白了,所謂一通百通道:
“啊,明白啦!你這車鑰匙,就是俺那搖把子。
要想整著火了,你是車鑰匙插進去,我是排氣筒那插搖把子,一頓猛拽。
你這方向盤就是我那手柄,你也明白沒?走,我領你搖車去!”
畢月拿起一根她覺得賣廢鐵都能賣兩塊錢的搖把子,死沉死沉的,在二舅的指導下插進排氣筒。
要不是她舅姥爺在轉身進院前喊一嗓子,畢月真容易大過年的光榮負傷。
“老二?她個小丫頭,哪有那手勁,你咋能讓她搖車?拽不住甭出去甭到門牙呢?竟特么瞎嘚瑟!”
“沒事兒啊爹!”二舅嘴上這么回,不過還是接手了,示意畢月瞅著點兒。
一下兩下三四下,五下六下七八下,突突突的聲音響起,你就看那手扶車啊,呼呼地冒黑煙,畢月笨笨咔咔地爬上了車。
夏利和手扶車并排,二舅探頭喊道:
“外甥女,咋樣兒?過癮不?”
畢月扯嗓門回答,不扯嗓門喊不行啊,她這手扶噪音太大:
“真顛簸啊!”
畢月帶著耳包的前身,就倆棉球扣在耳朵上,小臉凍通紅,手上戴著她二舅的大棉悶子,受著看熱鬧人們的膜拜。
她覺得這車要擱她手里幾天,好好練練,備不住能體驗一把急速漂移。她好想開著它下水啊。
表情奔兒驕傲,覺得自個兒好牛,覺得沒拍照片,沒讓楚亦鋒瞧著她這匪氣勁兒,真特么遺憾。
別看開的是拖拉機,拖拉機咋的了?據說后世自動擋手扶拖拉機,保時捷有一款,比911可貴多了。
艾瑪,就是震的渾身上下酥酥麻麻的,開時間長了,估計得被顛兒的渾身散架子。
“外甥女?前面咱倆不能并排了,道兒窄,向右拐,正好圍著村兒繞一圈兒!”
畢月趕緊點頭,示意知道了。
然而,就因為向右拐,要不是都是老司機練出來了,舅甥倆差點兒就得出了事故。
二舅習慣性向右拐向左打方向盤。
開過手扶車的都該知道,因為過去拖拉機那原理是:向哪拐彎,手柄就向相反方向使勁。
所以二舅打反了,而畢月呢,她也不知道啊,她也反了。
離舅姥爺家沒開出三百米呢,就看一臺夏利后屁股冒黑煙、一臺手扶拖拉機車頭冒黑煙,在噪音中,倆人方向一致,直奔左面道邊兒的房子而去。
院子里的大娘還離這倆車挺遠呢,被嚇的本能往后倒退著走,傻眼了,手中簸箕掉地,扯嗓子喊道:
“哎呀媽呀,快停!你們給我停下!”一看也不停啊,倆車頭沖她,大娘轉身就摔了個屁股蹲。
大娘干脆坐地不起,拍大腿罵道:
“大過年的,作死啊?!”
畢月唏噓地拍了拍胸口,聽著她二舅不停地給人賠禮道歉。
經過這事兒了,又看道兩邊兒的人指著他們笑,倆人這才徹底消停。
在村里人面前被臭罵了一頓,趕緊灰溜溜回家了。
而畢月腳前腳后進屋,就聽到了這么一句:“畢月對象是軍人?還是個大干部?定沒定下來啥前兒結婚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