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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八九章 “會”親家

  畢月終于清掃完畢,將掃帚和鐵鍬都放進了倉房。

  她倒要看看,她娘這回還能不能滑倒了,要是再閃著腰,那就是她娘太笨。

  進了廚房,抱起茶缸子,也不管涼的熱的,咕咚咚仰脖干了大半杯。

  喝完用手背一抹嘴,摘掉棉帽子,一腦袋短發被汗濕沾的,軟趴趴貼在腦瓜皮上。

  畢月也沒顧得上歇歇,邊納悶“爸爸去哪了”,邊東翻翻西看看。

  挺佩服她娘,家里好像沒啥吃的了,那都哪整的豬血和豆腐啊?

  自言自語道:“不管了,先燒屋子吧。”

  重新扣上棉帽子,又拿著簸箕開始端蜂窩煤,挨個屋捅爐子,捅的她滿臉滿鼻子里都是黑灰。

  壓了大半宿的爐子,碰上哪個要是不好燒,她還得顛兒顛兒跑到倉房找干木頭柈子塞里面。

  都忙完了,一抬頭看時間,畢月心里真有點兒犯嘀咕了。

  蹲在廚房,惦記到都忘了洗臉,皺著小眉頭削著土豆皮。

  這都六點半快七點了,干啥去也得回來了,人呢都?

  她早上起來可挺早,但那時候一摸旁邊,那都冰涼的了,她娘那大半個被子都搭在她腳底下。

  正琢磨呢,就聽到大門有聲響了,趕緊站起身探頭看看。劉雅芳的大嗓門傳來:

  “哎呦,這誰收拾的院子啊?”

  畢月站在門口翻大白眼。明知故問,能誰?田螺姑娘。

  隨后又是陳翠柳的說話聲隱隱約約傳來。

  陳翠柳凍的嘴唇直哆嗦,說話時兩腳還緊著倒換著:

  “雅、雅芳姐,姐夫,謝、謝謝你們了,不行了,我得回屋先暖和暖和。”

  畢月沒等她爹娘走到地方呢,趕緊推開廚房門,驚訝道:

  “你倆領她去看升旗啦?咋去的啊?”

  三四點鐘可不通車啊,“面的”也少有,那得多大運氣能大清早碰到啊?

  劉雅芳摘下頭巾,兩個顴骨凍通紅,先抱起茶缸子,才回道:

  “你還怪知道的呢,我還尋思你別以為俺們丟嘍。

  可不就是去看升旗?不能讓人家白來一趟。

  呵呵,咋去的?這回我可能耐了。腿兒著去唄,回來坐公汽。

  大妮兒啊,你爹這回不如我,我領他們上的車,幾線幾線的,我都記得。

  去時也幫著指道來著,要是聽你爹的,就得走岔道。”

  說完瞅畢月笑,吸溜吸溜鼻涕,可自豪了呢。

  畢月看向畢鐵剛。

  畢鐵剛正挽袖子準備洗臉熱乎熱乎,沖他閨女點點頭,表情復雜,作證道:

  “是。你娘可下出息了一把。竟瞎出息,這給我凍的,就是聽她聽的。

  一點兒不省心啊,老算計,算計就別出門,出門就麻溜痛快的。

  她可倒好,非得等公汽。

  我們看完升旗那是幾點吶?那時候車還沒有呢,愣是在廣場那傻站著。

  你翠柳姨差點兒沒被凍哭,俺倆也凍的夠嗆。

  你說你娘啊,感冒了,俺倆吃藥片不是錢嗎?再說給人家孩子凍壞了那不完了嗎?

  咋說都不聽,主腰子這個正,沒個整!”

  劉雅芳邊解外套扣子邊打嘴架:

  “跟閨女告狀你可丁殼(厲害)了,這家伙你爹啊,一問三不知,大妮兒啊?”又看向畢月:

  “你是不知道,你爹那笨嘴拙腮的。

  人小楚那孩子領俺們去看升旗,人家一會兒指這說點兒啥,指對面高樓說點兒啥。

  就是升旗時間啥日落日出的吧,人家那說的都一套一套的。

  當初,小楚還問你爹,叔啊,記住沒?你爹應承了,結果呢?關鍵時候就卡殼,我讓他說兩句,他啥啥不知道。

  那可不傻等咋的?干巴巴的,連句有用的話都不會說!”

  畢月:“…”

  腿著走的?廣場那站好幾個小時?你們是衛兵啊?

  都挺愁人。她大早上才不斷官司呢。

  劉雅芳將外套往畢鐵剛后背上一扔,惹的畢鐵剛對她吹胡子瞪眼睛的,她也不在意,挽袖子問畢月:

  “你整啥呢?早上要吃點兒啥?”

  “還吃啥?”畢月疑惑了:“娘,我剛才翻了一遍,咱家可沒啥東西了,土豆子都沒剩幾個,你昨兒去菜市場了?

  劉雅芳搶下來她閨女手里的土豆撓子,嘿嘿笑道:

  “那你娘還沒出息成那樣。菜市場認得我,我不認得它。

  去,你洗臉收拾自個兒去,我做飯。

  是那啥?昨個兒一出門就碰到鄰居了,隔一家那老孫家借的。”

  畢月瞪大眼:“借的豬血?豆腐?豆芽?”

  “豆芽咱自個兒家的,我來那天泡豆子生的。”

  畢月看向畢鐵剛,畢鐵剛被她閨女那“無助”的眼神望的,沖劉雅芳罵道:

  “你丟磕磣你都丟城里來了。這把你能耐的,臉咋那么大呢?人家認不認識你啊,你就借上門了。”

  “咋不認識我?!

  我問坐車啥的,那不都是向老孫家打聽的。

  再說了,咋磕磣了?咱們那嘎達連糧本都借,你就沒少出門借,我借豆腐咋的啦?”

  畢月扶額,這不是重點好嗎?怎么又吵吵起來了。

  “娘,你炒個土豆絲,再烙點兒油餅,吃完了你倆趕緊補覺。我去醫院送飯。

  下午咱倆出去買東西,買了好還人家。正好領你溜達溜達。

  娘啊,關系沒處到那,張嘴管人借東西,多不好看啊?這地方跟咱農村不一樣。”

  畢月還沒說教完,結果那倆人異口同聲道:“我不困。”

  “你送啥飯?我去醫院,一會兒就走!”

  “誰道了?愿意溜達,咱娘倆吃完就出門,大白天睡啥覺睡覺!”

  飯桌上,劉雅芳不夾菜,手上撕著餅,嘴里嚼著餅,也沒耽誤她說話,湊近畢月道:

  “你掃的院子啊?還刨冰了?”

  畢月端起二大碗,喝了口雞蛋湯,面無表情:“嗯。”

  劉雅芳笑了,咧嘴繼續吧唧吧唧吃餅,眼睛盯在畢月臉上。

  心里尋思,好像生差了,她這閨女啊,現在變的跟小子性子似的。

  嘴不甜,也不像人家那閨女沒事兒跟娘耍耍賤啥的,但心里有數。

  還以為閨女聽說她卡個大跟頭沒反應呢,搞半天是她家月月不愛來那些虛頭巴腦的。

  劉雅芳是從心里往外的美滋滋。

  畢月端碗側了側身子,躲開那竊喜的眼神,喝之前瞟了眼她娘,被她娘那笑容閃的…無語。

  至不至于啊?笑的真瘆人。

  畢月拎個裝滿東西的網兜子站在菜市場里,狀態打蔫,表情無奈,一副困倦的樣子,其實心里翻攪著對家長里短的深刻認知。

  那是從沒有過的深刻認知啊,五味雜陳的!

  她眼睛緊盯跟一幫大媽們搶購大骨棒的劉雅芳,就怕她娘一錯眼的功夫再被人擠丟了,本來就不知道東南西北的。

  心累。

  畢月覺得,養孩子都不至于如此。

  從她爹娘沒事兒就拌兩句嘴,還老問她誰說的有道理。

  再到她出門穿啥也管,兜里帶多少錢也問,畢月真心覺得:就這個歲數的父母,才是甜蜜的負擔啊。

  你說他們要是再老點兒,跟她爺爺那歲數似的,那就能老老實實聽兒女的了。

  或者他們歲數再小點兒,接受新鮮事物的能力更強一些,那做什么也放心。

  就這當不當、正不正的年齡,才愁人呢。

  你說啥,他們也不聽啊?

  他們不承認老了,自認為年輕人能干啥,他們就能干啥。

  最讓人無奈的就是還認為比兒女有經驗,啥事兒都想摻和,啥啥都想管。

  畢月嘆息了一聲,沖劉雅芳扯嗓子喊道:

  “娘,差不多點兒行了,你可別買一大堆。”撿便宜沒個夠,這可咋整。

  劉雅芳在里三層外三層的人群中,對畢月揮了揮手,十分嫌棄畢月打擾她。

  這一刻,畢月非常羨慕醫院里的畢成和畢晟。

  逛街,那活也不歸倆小子啊?

  唉,她是多么想給她娘扔一沓錢,你花吧,可勁兒花,花沒了再給。

  她負責上外面掙錢去,她爹娘消消停停的就行。聽話,只要能做到這一點,其他都好說。

  而實際上呢,從來就沒有聽她話的時候。

  劉雅芳拎著一大袋子骨頭棒子啊,呼哧帶喘地站在畢月面前:

  “還買啥不?你缺不缺啥?哎呀,這些個老娘們太能搶了,手要不快都搶不過她們,還城里人呢!”

  菜市場,她能缺啥!

  畢月皺眉道:“娘,你讓我說你點兒啥好呢?咱是不是說好一會兒要去百貨大樓?拎這一網兜子就夠嗆了,你還整一大袋子它。油乎乎一股子肉味兒,售貨員都得膈應咱倆。你還不讓我打車,你說你…”

  劉雅芳看出她閨女有要急眼的跡象,哄道:

  “沒事兒,我拎著,我都能拎動。妮兒啊,那骨頭上都帶肉啊,碰著就合適啊,按大骨棒錢賣的,咱村兒可不這樣。缺心眼吆喝賠本買賣的不好碰,多買點兒,呵呵。”

  畢月搶過劉雅芳手里的塑料袋,邁大步離開,劉雅芳跟后面緊著磨叨著:

  “大妮兒,給娘拎,我拎,別蹭你棉襖上。”

  畢月沒搭理她娘,提起棉襖更生氣。

  她要穿大衣,她娘愣是不讓她穿,非說溜薄一層冷,那是百分之百羊絨的好嗎?

  倒是這破棉花棉襖,多少年的棉花了,根本不扛凍,趕緊快步離開菜市場。

  “哎呀,你這孩子咋那么倔呢?給我一樣也行啊,咱倆一人拎一個。”

  就這么兩分鐘,畢月的情緒就穩定了,可見磨其心智磨著磨著就能鍛煉出來,頭都沒回道:

  “不用,我拎吧。娘,你就負責坐公汽別暈車。

  要是感覺真難受,別忍著,告訴我一聲咱趕緊下車。

  你得這么想,你要是萬一忍大勁兒了吐別人一身,會更麻煩的。

  再一個把好扶手,別老撲人懷里對不起對不起的。記住了沒?”

  “知道了。你給娘拎一個?”

  “娘!你再磨嘰一個?”

  “你拎吧都你拎,不知道好賴。”

  “閨女,你累不累?”劉雅芳又換了一種問話方式。

  畢月深呼吸,裝聽不著,直到站在百貨大樓門前,發現商家紅燈籠都掛出來了,心里終于舒暢點兒了,暫時忘了被網兜子和塑料袋肋的不行的手指頭。

  有錢沒錢,都要過年。

  楚亦清將車一個甩尾停在百貨大樓的門口,嘴邊兒帶笑給她媽開車門子:

  “媽,今兒喜歡什么買什么,我送您。”

  梁吟秋盤頭發型,穿著件棕色唐裝盤扣棉襖,臉上也終于浮現出點兒笑容,邊下車邊小聲道:

  “你啊,孩子又扔給你婆婆,就把童童一起帶出來逛逛唄?”

  楚亦清鎖好車門子,一只胳膊上挎皮包,又一把摟住梁吟秋的胳膊,親昵道:

  “嘿嘿,我跟我婆婆說公司有事兒,帶童童出來就得露餡了。”

  梁吟秋側頭看她女兒,不解問道:“撒這謊干什么?”

  楚亦清露出無奈:“她要大掃除,年年如此,誰家過年前兩回大掃除啊?

  再說了,不找阿姨掃,非得問我有沒有時間,那不就是想折騰我?

  哼,得虧我不是坐辦公室閑的不行的那種,要不然啊,都沒借口溜。”

  梁吟秋拍了下楚亦清的手:“不可以這樣啊,你婆婆給你帶童童,沒功勞還有苦勞,你干點兒活又累不著。”

  “知道了,您別說教了。咱今兒個只想著要滿載而歸。”

  這邊兒的娘倆,全是小高跟,親昵挎著胳膊優哉游哉地走進了百貨大樓。

  而那邊兒娘倆,又一個去人堆里擠了,一個拎倆兜子傻站在一邊兒無奈的快哭了。

  冬天賣女士紗巾、絲巾,那確實是大減價處理。

  一個大圓架子上,堆著亂七八糟的各式絲巾。

  畢月就不明白了,大冬天的,買的哪輩子絲巾?啥時候戴的啊?她娘咋哪有熱鬧往哪湊呢?

  而她并不知道,那絲巾,劉雅芳稀罕了好多年。

  不過還是出乎畢月的意料了,以她娘撿便宜沒夠的性子,一頓擠、擠完咋空手回來的呢?

  劉雅芳抬眼看她閨女。

  “沒有相中的?”

  “不是。哪便宜了?竟糊弄人,便宜了也挺貴。”

  畢月剛要說真絲那怎么可能跟的確良一個價時,就聽到身后梁吟秋、楚亦清的聲音。

  劉大鵬的母親熱情喊道:“嫂子,你也來啦?呦,亦清陪你來的啊?”

  梁吟秋只來得及沖劉大鵬的母親點點頭,因為她的全副注意力,都放在了劉雅芳的身上。

  正巧畢月回眸也看了過來。

  楚亦清看看畢月,看了眼劉雅芳,諷刺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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