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慢著點兒,慢著點兒!”畢金枝伸手要去扶,畢成擠上前:
“爹,我背我爺,你那腿不行。”
“你們沒回來那前兒,我成天背你爺,我腿咋不行?!”
畢鐵剛臉紅脖子粗的,再加上抱老爺子起來得用勁,大脖筋都清晰的暴露了出來。
他頂煩別人拿他腿說事兒了,上來那股轉不過來彎兒的勁,他都生悶氣!
真犟!爹可真犟!
這就是畢月的感受。
“哎呀爹,你可別犟了,我來!”
比比劃劃,屋里再摻雜著她爹畢鐵剛和姑姑的大嗓門,一時這個小屋顯得格外擁擠。
這一趟,去縣里醫院,還是牛車,那可真算是長途,就連十二歲的畢晟都得跟著一起走。
“小月,大成,這位你得叫王二哥。”拉腳牛車老王車把式的二小子。
大家伙又是給老爺子鋪棉被,又是給折騰到車上的,等到終于都落了坐的,畢鐵剛就張羅著讓畢月和畢成喊人。
三十多歲的漢子王二哥甩動了鞭子,回過頭瞟了一眼,
“畢叔,福氣啊,這就是家里那倆大學生吧?我聽說過!”管他爹借過錢,剛還上的!
畢鐵剛想要壓抑住顯擺的笑,可翹起的嘴角又出賣了他的自豪。
他這大半輩子,沒干過啥了不得的大事兒,可他家祖墳真是冒了青煙,出了倆文曲星,祖祖輩輩沒啥讀書人,愣是生一個保一個的有學問!
瞧好吧,那死小子狗蛋兒,目前看來,將來也是個讀書的好苗子。
爹娘都不咋識字,他那歪歪扭扭的寫點信都費勁,跟狗爬似的!
可就連小兒子都跟他哥哥姐姐似的,回回考第一,還跳級!
這玩意兒,誰敢跟他畢鐵剛不服氣一個試試?!
“嗯那,也難怪你不認得俺家這倆孩子,你常年到輩兒的在外面折騰著,有本事!”畢鐵剛豎了豎大拇指:“這咋今兒個是你出車吶?”
不知道的,以為出車出的是小轎車。畢月左瞧瞧又看看,這艱苦的人在旅途啊…
不過她也算是品出來了,敢情老畢家最能說的是她爹,相對活絡的也是她爹,伸胳膊給爺爺的腿上搭了個被單子,余光正好看到畢晟。
嗯,也許小弟好好發展,將來備不住能是場面人,性格像爹不像娘。
畢成看到王二哥趕著車還不忘回頭遞給他爹煙,覺得這人面相真挺好。
畢月和她娘、姑姑挨著畢富邊兒坐著,畢晟倆腿搭在牛車外面耷拉著,板車上面地方不大,幾個小時的路都得窩著。
畢月瞧了眼她大弟傻兮兮湊上前那憨憨的笑,心里尋思:這位還是欠練!太嫩!她大弟看誰都是實在人!
王二哥說話有點兒油滑,能說會道,聽著話、至少能糊弄莊稼人,挺像個體面人,大嗓門道:
“這不是嘛,現在不比從前了,在外面掙了倆錢,尋思回來幫幫家里,讓我爹享享清福,我尋思著,讓我爹別趕車掙那點兒拉腳費,可我爹說,今兒這個車,高低得出一趟,我一打聽,畢叔家的事兒,得了,我這身板能幫著搭把手啥的。”
又回頭對著畢富的方向喊道:
“老爺子,我爹說了,等您從醫院瞧完病回來,他登門瞧瞧你去!放寬心,您吶,瞧完了大夫,一準兒好。今年盼著明年好,明年褲子改棉襖,身體一年更比一年好!”
隨著牛車那幾條大肥腿跑起來的節奏,王二哥還念了幾句吉利磕。惹的連沒啥心思搭話的畢姑姑都笑了:“謝謝你了啊!”
這一路上,不得不說,趕車的人要是個活寶,去醫院看病的心情多多少少能給調節點兒。
就連老爺子畢富半躺在那都樂了。
畢月就覺得這人可真能瞎白話。跟她爹講外面形式,她還尋思說的是啥國家政策呢,這可倒好…
“打完糧,人有樣,一天兩場小麻將,賣呆地,叫好滴,一把不玩亂攪地,打輸地,借錢地,欠的多的不還地…”
王二哥白話起來一套又一套,就是離不開麻將桌、不聊正經地!
晃晃悠悠幾個小時,畢月都要坐不住了,緊著問爺爺畢富:“爺,咋樣?”
老爺子心里嘆氣,搖了搖頭,意思是沒事兒。
啥咋樣?
要依他看,他啥樣他自個兒最清楚。
花著錢、遭著罪,配合著兒女上醫院,其實是圖啥?不是能治好的病,這都屬于花了冤枉錢,沒必要啦,唉!
他之所以同意配合了,是不想給鐵剛和金枝留下啥遺憾,讓他們覺得盡力了,將來他沒了那天,孩子們備不住心里能松快點兒。
畢月關心著老爺子,劉雅芳這個慈母也忽然湊近畢月,小聲問道:
“蹲停不?”
蹲停不?“蹲停不”是啥意思?
聽話音兒沒聽懂,但明白這是東北話,冷不丁的,畢月愣是沒反應過來。
結果她小弟畢晟給她解析了,扯著大嗓門搶答道:“娘,我屁。股都要蹲掉了!太硌得慌啦!你給我找點兒啥墊吧墊吧!”
畢月側過頭,認真的看著她娘回答道:“不蹲停。”
看著她娘就像是習慣性的摸摸褲腰,又瞄了眼她的褲腰。那小心翼翼的眼神…
唉!這都快得病了,從早上大家各就各位藏好錢,她感覺她娘的余光,老是偷瞄他們幾個的褲腰。
尤其她大弟畢成那個大褲衩兜,這回是曲別針都不可以用了,放好了錢,她娘居然三下五除二給縫死了。
幾千塊錢,不敢放在那個泥草房里,又是全家人都有的情況下,就這么的,一人分一些,十元一沓一沓的,都揣著上路了。
一路上,從天剛亮就出發了,到了縣里,大太陽都曬腦瓜頂了。
心情吧,還算可以,其他人也都習慣了,不用腿著走、就是一種幸福。
畢月也能忍,她甚至觀察著三面環山中間夾縫的那條小路,心里研究著:要想富,先修路。
此時她當這句話擱心里解悶玩,卻沒有想到,有一天,有一條通往家鄉的路,真的和她有關。
下午最熱的日頭,都沒有照暖畢家人的心。
縣里的醫生居然叫著家屬到辦公室后,說的是:
“沒必要了。老爺子想吃點兒,就給整點兒啥順口的。讓他心情好點兒,順著他點兒,備不住還能有半年時間。”
雖然做好了心理準備,但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