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好好笑而不語,倒也不否認。
“以前莊老司令還在南省的時候,我在他的手下干過一段時間,他是我的老領導,我和莊家也是老交情了,立軍更是我看著長大的。”趙老師也不遮遮掩掩,“這孩子踏實沉穩,有責任心,是個好男人,我看了這么多年輕后生,就沒幾個比得上他的,劉老爺子給你選了這樁婚事著實是煞費苦心。”
“是啊,我阿公一直都在為我操心,莊立軍這么好,還真是委屈他了。”劉好好感慨,“趙老師,您別急著否認,在您認識我之前,聽說他有這么一樁婚約,肯定為他覺得可惜吧?”
趙老師干笑兩聲,“那時候對你不了解,有誤會是正常的,畢竟誰也想不到劉老爺子能培養出你這樣的孩子,你嫁入莊家對你有好處,離開這里,到京城去再多見一些世面,多學一些東西,將來前途不可限量啊。”
“也不一定要靠著莊家才能離開這里到京城去吧。”她漫不經心地捧著茶缸,模樣看起來散淡,卻帶著一股篤定。
趙老師不知道她哪來的自信,“哦,你還有其他的法子到京城去?你可是連上大學的資格都被別人奪去了,你不會覺得自己接下來到了公社,很快就能到縣城,再到省城…就算你再聰明,這一切也沒這么簡單。”
“誰知道呢,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今后的事情還真的很難說,就像您過去想不到自己會把大把的時間花在研究工作上一樣,您過幾年說不定還會懷念現在的悠閑時光呢。”劉好好淡淡一笑,把話題又繞回了趙老師身上。
趙老師又被她反將一軍,她的話讓他的心里產生一股說不出的惆悵,可是心情似乎又莫名地輕松了很多。
連他自己都說不上來自己為什么會有這種感覺,也許他真的不甘心這輩子都把時間浪費在這種邊緣的研究上面,也許是覺得就算被這個小村姑看破了也無礙,他太需要找個人傾訴心里的憤懣了。
趙老師嘆了口氣,“我是有心想要多做些事情,可最后還是落到了這個田地,研究這個沒什么前途可言的課題,那幾個孩子跟著我也是白白耽誤時間。”
“怎么會是白白耽誤時間?”劉好好聽出了他被深深壓抑住的不滿,搖頭笑道,“您在我們南省這么多年,有多久沒有這么一個個生產隊一個個公社走過去了?如果不是您研究這個課題,怎么能夠知道這么多基層的社情民意?您真要為咱們辦點實事,光坐在屋子里憑空想象可不行,還得這么一步步腳踏實地地走下去。厚積薄發,您現在的付出都是為了將來打基礎的。”
趙老師瞠目,自己在官場上這么多年,竟然被一個十來歲的小姑娘給教育了?這孩子的年齡還沒自己的工齡長呢!
“我就不信劉老爺子能教出你這樣的鬼精靈!”趙老師簡直都無言以對了,就農村這樣的生活條件,憑著劉老爺子這么個沒多大文化老頭子,真能教導出這樣的孩子?
劉好好大笑,“趙老師,您可別小瞧我阿公,他可是遠近聞名的聰明人。”
“那你阿爹還是獨子呢,怎么他就教不出來?”趙老師擺明了不相信。
“天賦有限嘛,您不知道世界上有一種人,她就是天才,學什么都比人快,想的也比普通人更深更遠,像我這樣的人,只能感謝老天爺愿意賞我飯吃,您不用太羨慕…”
“你這丫頭,臉皮還真厚!”趙老師撫掌大笑,覺得這丫頭真是絕了,從沒見過人這樣吹捧自己的。
“這叫作自知之明。”
“你還敢說?剛才是誰說自己不是做研究的料的?”
“我是說過呀,”她正兒八經地點頭道,“做研究的人得耐得住寂寞,經得住誘惑,心如止水,一心只讀圣賢書,我可做不來,我這個性子啊,是最坐不住的,紅塵萬丈,才是我向往的地方。”
“幸好張良識貨,把你挖去公社干活,你好好珍惜機會,別被輕易埋沒了。”趙老師一輩子都沒有見過這樣靈氣四溢的小姑娘,如果他還在位子上,早就想辦法把她給挖走了,也輪不到張良這個小屁孩兒,真是可惜了。
“我會的,公社畢竟比生產隊上了一個層次,接觸的面也更廣,咱們金花公社有的生產隊靠山,有的面海,情況各不相同,我不想做一只井底之蛙,我想要多看看多聽聽。”她誠懇地說。
“其實你到公社上頭去,也只是一個小文書,能起什么作用?”趙老師剛才還讓她珍惜機會,現在又來潑冷水,其實并不是針對她,這話雖然是在問她,更多的卻像是在問自己,他落到今天這個田地,一個落魄的窮書生而已,對社會還有什么用?
“開闊開闊自己的眼界,將來肯定有更廣闊的舞臺等著我呢,我得做好準備。”她笑嘻嘻地說,“這不是您剛才說的嗎?”
“你還真是自信又樂觀。”趙老師不知道該怎么說了,他一向自詡心志堅定,可是這些年的大起大落,還是難免讓他產生了自怨自艾的情緒,劉好好這樂觀的樣子倒是讓他心中的陰郁散去不少,可到底是積郁太深。
“是趙老師您太悲觀啦,人生起起伏伏是難免的事情,怎么可以因為一時的失意,而失去自己的初心?你要相信自己,相信這個世界!”
趙老師又被她一句話給堵住了,這丫頭會讀心嗎?
“不忘初心,繼續前進!”劉好好笑嘻嘻地朝他舉了舉杯子。
他卻從她的眼中讀到了一絲落寞,那是一種和他相似的失落,帶著對現實的不甘和無奈,只是她比他又多了一絲蓬勃的朝氣和東山再起的勇氣。
他怔住了,這小丫頭不是無知者無畏式的樂觀,她比誰都通透,可是她一個十九歲的姑娘,人生才剛剛起步,怎么會真的明白那種從高處落下的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