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老師,你就別嚇我了,”劉好好眨巴著雙眼,爽朗地笑了起來,“哎,對了,宋老師,你認識金花中學的老師嗎?”
她不想在編制的問題上浪費時間,直接問了她最關心的問題。
劉好好的高中并不是在金花中學讀的,那時候縣一中正好搬到金花公社,那一屆的孩子們不少都被劃去了縣一中,現在縣一中又搬回了縣城,到了劉學習這時候只能上金花中學了。
“認識幾個,怎么了?”宋老師一臉疑惑。
“我大妹今年初中馬上就畢業了,想考高中,但是她的程度太差了,我想向金花中學的老師打聽打聽考試的范圍,要是有往年的考卷,能借我看看,那就更好了。”
“你往年的考卷,有什么難的,直接到樓下檔案室看不就成了,還用得著找金花中學的老師嗎?”
“對啊,我怎么沒想到這一節,還是宋老師有閱歷有經驗!”劉好好拍著大腿一臉感激。
宋老師對她的馬屁很是受用,愈發得意地面授機宜,“我待會兒就帶你去檔案室,你送看檔案室的大姐兩枚雞蛋,保管她把你要的東西全都拿出來給你看。”
在物資缺乏的時代,兩枚雞蛋簡直就是硬通貨,何況教委的檔案室本來就沒有半點油水,也沒有什么機密的內容,兩枚雞蛋足夠收買管理員了。
“話說回來,你們家還真準備讓你大妹讀下去啊?”宋老師一臉驚奇,在農村家里能供一個孩子讀到高中,就已經是很了不起的事情了,劉家竟然還想供出第二個,說不定還會有第三個、第四個 他們的心可真夠大的。
“還不就是圖個輕松嘛,她要是能夠也念個高中,說不準也能找個清閑的工作吃公糧,就我和我大妹這身板,下地干活一天最多賺五六工分,一個月累死累活十來塊錢,賺得別說沒你們多了,就連我這種代課老師都比不上。”劉好好嘿嘿一笑,看上去很淳樸。
“你這話在理!要是勤快一些還能像你們學校那個趙一德一樣,家里家外都被他張羅得紅紅火火的,聽說他這幾年的小日子過得挺滋潤的啊。”宋老師的言語中有著自豪,也有著羨慕,這年頭雖然大家都窮,但還是吃公糧的比下地的要好一些。
“趙老師的確是吃苦又肯干,不過這日子也就只能算過得去而已,哪里比得上宋老師你啊”劉好好不著痕跡地捧了宋老師幾下,沒多久功夫宋老師已經和她推心置腹,把自己的得意和家中的難事全都傾吐出來。
“唉,家家有本難念的經啊。”聽著宋老師咬牙切齒地罵完自己的婆婆,劉好好感慨道。
“瞧我,和你一個還沒結婚的這些做什么。”劉好好不像別的大姑娘一樣,一談到婚姻生活,就羞得不說話了,宋老師談性正濃,倒是把她的年齡給忘了,還真把她當成自己的同齡人狂倒苦水了,這會兒反應過來,不由得有些尷尬。
劉好好絲毫不以為意,她前世聽同學同事朋友抱怨伴侶和婚姻,已經聽得耳朵起繭子了,哪里還會覺得害羞,見宋老師尷尬,也不厚著臉皮繼續,很自然地轉了話題,恭維起她的幾個孩子來。
宋老師有四個孩子,一個大女兒已經結婚了,還有三個兒子只有十幾歲。
最讓她得意的是大女兒,她嫁到了城里,丈夫是市造紙廠的工人,造紙廠是市的大廠,擁有一兩千職工,自成一個小社會,工人的待遇非常之高,逢年過節都會發不少福利,最重要的是她的丈夫還是城市戶口。
如果不是宋老師的女兒讀到了高中,長得又漂亮,無論如何都攀不上這一門親事。
宋老師也覺得自己高攀了,言談中流露出濃濃的得意,劉好好的恭維讓她的腰桿挺得更直了,笑得也愈發真心。
陸陸續續又來了幾個來開會的老師,見她們聊得歡也都湊了過來,老師們的年紀都不不是大叔大伯就是大媽大嬸,年輕人屈指可數。
會湊在一塊兒說話的那幾個年紀都挺大的,幾個年輕人除了劉好好之外,個個臉嫩,不好意思也沒興趣往上湊,都和過去的劉好好一樣,規規矩矩地坐在凳子上,眼觀鼻,鼻觀心。
劉好好沒有什么金手指,但卻有兩個特長,一是嘴皮子,二是筆桿子,這也是她多年歷練下來的職業素養。
她上下嘴唇一碰,無論是政壇大員還是普通民眾,都能夠相談甚歡,再加上她擅寫官樣文章,那花團錦簇的錦繡文章往上頭一送,幾乎沒有領導不滿意稱贊的,依仗這兩個特長,她才能一路官運亨通,這其中固然也有天賦的因素,但更多的是她這些年苦練的結果。
所以不到二十分鐘,她就和這些大叔大伯大媽大嬸們打成一片了。
“我們劉老師這張嘴今天這么甜,來之前吃了糖吧?”
“可不是嘛,今天出門前,特地把我家小弟過年時藏在床板下的糖給吃了,結果他當場就哇哇大哭,我說你哭什么哭?大姐我得吃顆糖甜甜嘴,上公社開會去,說不定因為我嘴甜,領導能發一袋糖給我帶回去呢”
“想的倒是美,咱們這些做老師的是臭老九,上面什么時候給我們發過東西?”眼神沉郁的中年男人另一個生產隊的小學校長高飛,當年曾是名校的大學生,因為年少輕狂說了不該說的話,被送到鄉下小學里當老師,這么多年來,他天天都沉浸在郁郁不得志的哀怨和悲憤中。
“長的不美,就只能靠想的美了。”劉好好嘆氣道。
明明是說笑的話,可被她這么一本正經地說出來,立刻就把這些精神生活極度貧乏的中老年人們給逗樂了。
就連看什么都不順眼的高飛,也彎了彎唇角,覺得劉好好的話雖然是玩笑,卻給他一種同病相憐的感覺,他的生活到了現在,也只剩下想的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