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人是傅恒夫人。
究其來意,原來帶著她那倒霉兒子福康安,上門就前晚靜央樓一事向馮霽雯賠不是來了。
還找了王杰夫人作陪,以作見證。
據紅桃說,三人早早便過來了,已在花廳中足足等了一個時辰有余。
可見誠意。
然而出于禮數,馮霽雯還是先行回了一趟椿院更衣整理,復才前往花廳見客。
花廳里果然坐著傅恒夫人與王杰夫人。
至于福康安,則是站在一旁。
馮霽雯不必去看也能猜得出他此刻的臉色來,必然十分難看。
“你這丫頭,可算回來了——”
傅恒夫人一瞧見馮霽雯踏入廳中,便笑著站起身迎了上來。
她待自己親近熱絡,馮霽雯卻不敢僭越忘了禮儀,忙行禮道:“妾身給二位夫人請安。”
坐在一側的王杰夫人微微笑著點頭。
傅恒夫人則扶了福身行禮的馮霽雯一把,后扯著她在自己身邊的位置上一同落了座。
馮霽雯頗有些哭笑不得。
這情形,她怎么覺得自己反倒是上門做客的那一個似得?
“二位夫人要過來,怎也不提前差個下人過來說一聲兒?”馮霽雯道:“我事先不知二位夫人前來,一早便出了門去,竟讓二位夫人白白等到現在。”
福康安在一旁臉色愈難看。
什么叫讓二位夫人白白等到現在?
張口閉口二位夫人,難道他不算人嗎?
難道他不是站著等了足足一個多時辰嗎?
這個女人,分明是故意不將他放在眼中,借此來羞辱他。
真是用心刁鉆,可笑至極。
還有額娘。
前一句丫頭,后一句丫頭的叫著,也不知她究竟是怎么想的。
難道不知道馮霽雯已然嫁做人婦了嗎?
喊的如此親切,合適嗎?
也不知額娘近年來怎么了,看人的眼力一日更是差過一日,如今竟還喜歡上了馮霽雯,實在是令他看不下去。
壓根兒就沒人注意的福康安站在原處自顧自地一個人腹誹著。
“哪有上門道歉還提前讓人送張帖子過來的?”傅恒夫人正與馮霽雯正色說道:“前晚之事,千錯萬錯全在瑤林這糊涂孩子身上,甭說是這一個時辰了,就是一整日也是該等的。”
話罷,方才冷著一張臉看向福康安,訓斥道:“還不快向和太太認錯兒!”
這情景著實有幾分熟悉。
馮霽雯還記得那回鳳西茶樓一事過后,福康安也是這么被傅恒大人押著去了英廉府,當著祖父的面兒給她賠不是。
只是那時是被阿瑪押過來的,如今傅恒被派去了云南打仗,便換了額娘來。
當時的福康安是一千一萬個不情愿。
如今的他自也不會甘心向認錯。
馮霽雯心知這不過只是傅恒府為了體面著想而表態的一個方式罷了,就是再往細處說些,興許向來待她頗好的傅恒夫人是打從心眼兒里覺得有幾分對不住她,才揪著兒子上門來道歉,可到底福康安絕不會情愿與她賠什么不是。
只怕一心為心上人出頭的他,至今仍覺得自己是個了不起的英雄,而她不過只是個欺侮了他心上人的可恨小人而已。
但她還是想聽福康安與自己道歉,心不甘情不愿怎么了?
心不甘情不愿才更解氣。
她就想看著這位素日里趾高氣昂的福三爺滿心不甘,卻又礙于家中所迫不得不向她低頭認錯兒的模樣。
當晚不分青紅皂白,出言不遜的人是他,這個歉他必須要賠著才行。
不管他是真心還是假意,反正她心里舒服了就行。
是以馮霽雯連句顯得大度些的讓步話都沒講,只坐在那里等著福康安開口。
福康安簡直要被她這幅心安理得地等著他張口道歉的模樣給氣得吐血。
說她厚顏無恥果然沒錯!
見他杵著不動,傅恒夫人冷厲的目光頓時掃了過來。
她平素雖然不是個愛擺架子的人,可到底一品誥命夫人的身份擺在那兒,真正動起怒來,一個皺眉一記眼神都皆是威懾力十足。
福康安這才走上前來。
“昨晚在靜央樓中,是我失言在先,在此向和太太賠不是了——”
他拱手一禮,頭卻倔強地偏過了一側去,看也未看馮霽雯一眼,口氣甚至較上一次在英廉府中道歉時還要強硬上幾分。
“再說一遍。”傅恒夫人皺眉道。
福康安暗暗咬了咬牙,又將方才的話完完整整地復述了一遍。
卻又聽傅恒夫人一字一頓地道:“我讓你再說一遍——”
當著厭惡之人的面兒被這么一遍遍毫無緣由地訓斥著,哪怕這個人是自家額娘,福康安也倍覺面子掉了一地,一時間漲紅了一張俊臉,看向傅恒夫人。
額娘這是到底是要做什么!
“你的腦袋怎么了?”傅恒夫人皺眉問道:“掰不回來了還是怎么著?”
怎么沒扭到廳外去!
“…”福康安的臉不由更紅了些。
一直未有開口說話的王杰夫人在一旁笑嘆了一口氣,道:“福三公子,既是道歉來了,便該有個道歉的樣子。有錯知改,乃是擔當——扭扭捏捏,倒不如坦坦蕩蕩來的更像是君子所為。”
福康安面容一時更是燒紅。
誰扭扭捏捏了…?
他承認他前晚上所言興許真有些過分了,但那也是因為馮霽雯的行為實在讓人看不下去。
他總不能眼睜睜看著金二小姐受委屈而不置一詞吧?
“我看你是要氣死額娘才甘心!”見他兀自不語,傅恒夫人面上現出一抹薄怒來:“咱們富察家哪怕是往上數三代,也沒出過如此不知擔當的男兒!”
原本好好的兒子,怎么偏偏一遇到那個姓金的丫頭片子就徹底昏了頭了?
整個人跟完全變了似得!
再長此下去,只怕她這兒子當真要毀在那位滿腹心機的金家二小姐手里頭!
傅恒夫人若說起初是有意震一震兒子的話,眼下便是真的來了氣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