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敏中為什么會來如今四面楚歌的霽月園見馮霽雯,答案只有他和馮霽雯清楚。
若馮霽雯暗中找他,礙于景仁宮的耳目,他怕都未必肯見。
因為墻頭草這種身份,是不好擺到明面上的。表現的太過于明顯,必定會被嫌棄——景仁宮如今好歹還算得上他心目中的大東家。
而和珅這邊,頂多是個以防萬一的退路而已。
孰輕孰重,他自認為拿捏分辨的尚算明白。
“于大人今日過來見我,不怕被貴妃娘娘和金大人知曉嗎?”馮霽雯一面接過丫鬟遞來的茶盞,一面語氣如常地說道:“倘若于大人因此被責罰,倒顯得我不夠厚道了。”
聽她此言儼然已經知道和珅之事是景仁宮在背后操縱,又這般地‘明人不說暗話’,于敏中也不意外,只是笑了一聲。
和珅雖年輕,但手段向來了得,馮霽雯知道的內幕自然也不會少。
“本官受邀而來,沒什么見不得光的。只是和太太既知道本官的立場,又何必多此一舉。”于敏中坐在那里,也不吃茶,臉上更無半點和氣,略顯滄桑的臉上有一種久浸官場的肅板之氣。
無論是誰,但凡是瞧上一眼,只怕都只能在他臉上看到‘沒得商量’四個大字。
可馮霽雯絲毫不以為然。
“我尚且沒提今日請大人來此的用意何在,大人怎么就肯定我必然是多此一舉了?”
于敏中又一聲帶著倨傲的冷笑,眼睛一直放在別處,看也不屑看馮霽雯一眼。
“那你說說,和珅有什么話須得讓你來與本官傳達?”他這回連一句‘和太太’也沒有了,‘你’來‘你’去的,毫無禮數可言。
馮霽雯也不在意,只搖了搖頭。
“和珅未曾留下什么話讓我傳達給大人。”她的目光緩緩落在了于敏中的身上,說道:“我這里有一保命之法,不知于大人愿不愿聽。”
于敏中未曾料到她會說出這樣的話來。
他只認為是和珅仍有意勸服拉攏于他,此行是欲通過馮霽雯來跟他談條件或是其它。
畢竟他如今身陷牢獄,局勢十分不利,壯大籌碼是必然之舉。
可她張口卻是一句給他一個‘保命之法’!
“好大的口氣。”于敏中不加掩飾地冷笑著道:“倒不知是你們保我的命,還是求著我保和珅的命!”
馮霽雯未見慍色,且眼中還帶了淡淡笑意:“不,是我們在救于大人。”
“何以見得!”于敏中恍若是聽到了一個極其自大荒唐的笑話。
“于公子已為景仁宮所害,于大人還肯相信他們嗎?”
“…你有何憑據?”于敏中這才看向馮霽雯,眼神中是夾帶了寒霜般的冷意,“依我看,倒更像是和珅所為!”
“于公子刺殺朝廷命官,人證物證俱在,和珅若真想要他的命,僅僅只要定了罪便可擇日問斬,何必如此大費周章?”馮霽雯看著他講道:“更遑論,我們還一直想借于公子來說服于大人。”
她說的這些于敏中自然都想過,但他更加想不通的是:“那景仁宮又有什么動機要對他下手!”
他一直沒有答應過和珅的條件,一直站在景仁宮這邊。
雖然金簡拒不肯幫他救出兒子,他心下不滿,但出于大局和整個于家考慮,他也并未真的想過要倒戈相向。
因為在他眼中,和珅的勝算低之又低,根本不足以讓他信任。
“這個問題于大人本該去問貴妃娘娘。”馮霽雯講道:“但巧得是,我也知道個大概,于大人既問了,我也不瞞著了。”
她說著,將茶盞擱在了一側的茶盤中,一面往下說:“我猜是貴妃娘娘和金大人認為于大人改了忠心,轉投了和珅來對付他們——如此之下,本想將于大人除去,但因念著于大人尚有用處,還不是除去的時候,便退而求其次地了結了于公子。如此一來,非但截斷了和珅用來捆綁于大人的籌碼,又可借此誣陷給和珅,再借于大人之手行報復之舉。”
聽她言語雖聽似正常,實則綿里藏刀,暗含諷刺,全不似個普通深閨家養出來的嬌弱小姐,于敏中不由重哼了一聲。
可孩子到底還是孩子,再怎么裝起大人來也裝不像,說起話來幼稚而無知。
“說得倒是煞有其事,可到底還是毫無根據的臆想罷了。更何況,我從未做過倒戈之事,他們又豈會妄加懷疑!你這等拿來哄騙三歲孩子的離間把戲,竟也敢往本官身上使。”他半點不信,且認定荒唐可笑。
“于大人對景仁宮忠心耿耿,自然是沒做過您口中的所謂倒戈之事。”馮霽雯仍是笑微微的模樣,語氣亦風輕云淡:“可我替于大人做過一件。”
“你此言何意?”于敏中眼神微變。
她卻不答反問:“我聽聞金大人昨日也被停職了。如今連早朝都免了,倒是清閑。怎么,莫不是往都察院塞的銀子沒夠使嗎?還是說,這回皇上是執意要查個明白了?”
那些被彈劾的罪名,顯然多多少少被都察院坐實了。
都察院的左都御史是金簡的女婿,右都御史程云使也暗下同金簡來往頗多,這樣的情形下也能被查出點兒什么來,倒也稀奇。
“我問你方才所言究竟是什么意思!”聽她這般‘東一句西一句’的,完全不知目的為何,于敏中有些沒了耐心。
“我的意思就是——”馮霽雯對上他的眼睛說道:“那道彈劾金大人的匿名奏折,是我代于大人寫的。”
“什么!”于敏中當即站起了身來。
他逼視著馮霽雯:“你把話說清楚!”
既是匿名,又怎會是什么‘代他寫的’?
馮霽雯從容答道:“前些日子找了些于大人的筆作帶回家中欣賞,深覺大人書法造詣頗高,又隱約有幾分自成一派的領悟,我一時手癢,便學著臨摹了兩日。”
“你竟冒充我的筆跡上書彈劾金簡?!”于敏中大為驚怒。
“正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