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言一出,以汪黎雋等人為首,頓時爆出一陣哄笑聲來。
“快快快,快給于公子磕頭認錯兒!”
“就是,于公子大人大量不跟你一般見識,還不趕快磕頭謝恩嗎?哈哈哈…”
“還愣著干什么,快磕呀!”
取笑的催促聲不間斷,和琳羞惱交加到連脖子都紅透了。
他握緊了青筋暴起的雙手,因力氣過大而致使整個人都微微顫抖著。
“你們欺人太甚!”馮舒志同樣氣的臉色漲紅,他之前不常出門,對旗下子弟私下不務正業的荒誕行徑也只是聽聞,眼下得見此狀,只覺得完全刷新了自己對外界的認知——竟然有人可以壞到這種地步!
小少年憤慨不已,要從和琳身后站出來同于齊賢等人理論,卻被和琳又豁然伸手按住了肩膀。
馮舒志仰起頭看他,不可置信地喊道:“希齋哥…!”
平日里相處,他覺得姐夫家的這個二弟十分耿直且有本領,怎么在此情形之下,竟然可以退縮隱忍至此呢?
難道真的要給他們下跪不成?!
和琳一眨不眨的眼睛有些泛紅,想到其中的利害關系,他原本握緊的拳頭漸漸松了開來。
最近兄長還在等著內務府那邊選拔侍衛的結果,他總不能再在這個節骨眼上給他添什么麻煩…
“快啊!”于齊賢忽然高喝一聲,滿臉不耐。
就像是在面對一只任由自己宰割的玩物面前沒了最初的耐心。
“機會我只給一次,你若不好好把握,可就別怪我做事不給你大哥留情面了——”他眼中含著惡劣的興味。
這種看著對方分明氣憤到了極點,卻根本無力反抗的高高在上感,實在是太好了。
聽他提起大哥,和琳通紅的眼中最后一抹猶豫也瞬間殆盡,他收回按著馮舒志肩膀的左手,膝下微屈。
“哈哈哈哈哈…”
四下見他順從地要跪下,立即又是一陣刺耳的哄鬧聲響起。
汪黎雋拍著于齊賢的馬屁道:“于公子訓起這些畜生來。可真是深諳其道,令人欽佩!您瞧瞧他,那副窩囊樣兒可真逗!”
于齊賢冷笑不語,只看著緩緩矮下身子的和琳。
他抓不住機會來教訓和珅。但能在他一母同胞的兄弟身上撒撒氣也是痛快的。
可眼見便要跪在他面前的和琳,卻忽然被一只素手給攔住了動作——
見忽有一只胳膊攔住了自己的手臂,和琳愕然抬首。
是嫂子。
“男兒膝下有黃金,跪天跪地跪父母,你怎么能拿來跪畜生?”馮霽雯望著滿面通紅的少年人。神情一絲不茍地說道:“若叫你大哥知道了,豈不得后悔讓你隨我出這趟門——你讓我如何向他交代?”
“嫂子…”和琳的眼睛頓時更紅了一些。
“說得好!怎么著也輪不到跟畜生下跪!”緊跟著走上前來的紫云鄙夷地掃了一眼于齊賢等人。
“馮霽雯?你罵誰是畜生!”汪黎雋倒沒想到會在此處遇到她,自認為抓住了機會可以借于齊賢之手來教訓教訓馮霽雯,煽風點火道:“你竟敢公然出言辱罵于公子!”
坐在馬上的于齊賢早已變了臉色,冷眼望著馮霽雯。
“兩馬相撞,傷的本不就是畜生嗎?論賠禮,也該是給畜生賠禮,礙于公子何事了?汪公子急著將這畜生的名號往于公子身上攬,不知是何緣故?”
“你…!”汪黎雋臉色頓沉,卻見于齊賢怒目掃過他。眼神中是大寫的“閉嘴”二字。
汪黎雋內心忐忑而又氣憤,然在于齊賢的威懾之下,卻不敢開口再說任何話。
“和太太如今嫁了人,脾氣卻還是半點沒改,仍是這般的伶牙俐齒。”于齊賢坐在馬上居高臨下地看著馮霽雯,伸手一指她身側站著的馮舒志,道:“但和太太來的正好,方才和琳和馮小公子騎馬沖撞到了我,我念貴小公子年幼本不打算追究,可既然和太太這個做長姐的站出來了。不如便代馮小公子與我賠個不是吧。”
他對馮霽雯本就不喜,如今又因她嫁給了和珅,成了和家的人,不由就越發厭煩了。
“你胡說!”馮舒志急急地向馮霽雯解釋道:“長姐。是他們故意迎面撞上來的!”
這根本就是刻意生事!
“當真?”馮霽雯低頭看著他,正色道:“不許同我說假話。”
馮舒志重重點頭。
和琳雖未言語,但臉色亦已說明了一切。
馮霽雯見狀心下有了定論,不由也是火冒三丈。
真的怪他們的話,他們理應要賠不是,可若錯不在他們。那便要好好地算一算這筆賬了——這些小畜生們真是閑出病來了!
“撞了人還在這兒強詞奪理?分明是你們先撞上來的,我們這么多雙眼睛都看著呢!”于齊賢身后一人出言嚷嚷道:“快給于公子賠不是!”
馮霽雯冷笑著道:“賠不是?可到底是誰沒長眼還不一定呢——”
“你說誰沒長眼?”于齊賢忍怒逼視著馮霽雯,周身的怒氣一觸即發。
“我說的是馬,于公子急什么?”
于齊賢臉色頓時僵住。
面前著一身上綠下白刺精致白萼花樣刺繡襖裙的女子絲毫不怯,纖細的身軀竟將和琳與馮舒志都護在身后,臉上的表情當真是像極了往日里和珅與他對峙之時的模樣!
也是一樣的挖坑給他跳,也是一樣的令人厭惡至極!
紫云上前一步,與馮霽雯并肩而立,一臉諷刺地看著于齊賢出言道:“看來撞了人的馬沒長眼睛,馬上坐著的人也好不到哪里去嘛——若不然于公子這大白日里睜眼說瞎話的本領未免也太高明了吧?”
“當真可笑!”于齊賢約是覺得在嘴皮子上壓根兒跟她們討不得好,惱羞成怒道:“本公子沒空跟你們逞口舌之利!”
話罷徑直看向馮霽雯,滿眼冷笑著威脅道:“據我所知,和珅如今正上趕著要往宮里去做三等侍衛呢,怎么和太太這做內眷的,絲毫也不知為夫君著想?就不怕我回頭找內務府‘通融通融’,好讓他回家繼續做三等輕車尉的美差么?”
這話讓和琳一陣緊張。落在馮霽雯的耳朵里,卻同笑話無異。
跟她玩兒仗勢欺人她不拒絕,可他真當內務府是他家開的不成?
她家祖父在內務府這些年莫不是白呆的嗎?
這話用來嚇嚇孩子也就算了。
“剛巧我也沒工夫同于公子廢話。”她直接忽略了于齊賢所謂的威脅,徑直說道:“既然各執一詞誰也不承認是自己先撞的人。說不出個是非黑白來,那便交由官府來處置吧。”
聽她壓根兒沒將自己的話放在眼中,于齊賢只覺得受到了莫大的輕視,又聽她硬氣地說要報官處理,是打定了主意不服軟兒。一時間臉色不由差到了極點。
真不錯,和珅真是討了個了不得的媳婦!
竟然敢堂而皇之地同他作對!
要知道連和珅都不曾敢如此明目張膽地得罪過他!
“好!既然和太太想要報官,那咱們便報官處理此事好了!”暴怒中的于齊賢咧開嘴角,露出一個猙獰的笑意來,道:“可和太太方才說畜生不長眼睛,不長眼睛的畜生留著也沒用,不如讓我代和太太解決了這不長眼的畜生吧!”
說罷,便沖著身后的隨從一揮手,道:“去把和太太家這不長眼的畜生給料理干凈了!”
“你們敢!”馮舒志幾步跑到馬前,急怒道:“誰也不許碰它!”
這是祖父送他的第一匹馬。怎能讓這些人這樣無故打殺了!
和琳見幾名家丁竟真的取了套馬桿上前來,不禁也是怒從中來。
太過分了!
他咬了咬牙,當即也顧不得良多,上前便要去阻攔住幾名兇神惡煞的隨從。
于齊賢見狀終于逮著了機會似得,竟是一夾馬腹驅馬上前,沖著和琳揚起了手中的馬鞭!
既然要報官,那便一道兒報了吧!
他還真不信官府能奈何得了他!
于齊賢這記鞭子是發了狠力揮出去的,似想借著這一鞭將之前在和珅那里吃的悶虧和方才馮霽雯給的悶氣都一股腦兒給撒出去——這一鞭若是真落到了和琳身上,皮開肉綻只怕都算是輕的!
和琳全無準備。
“小心!”
紫云眼尖及時推了和琳一把,和琳踉蹌了兩步。只見鞭梢在眼前險險掃過。
幾人嚇出了一身冷汗來。
馮霽雯暗罵了一句卑鄙小人,將馮舒志拉到身后,對他與和琳說道:“不要攔著,讓他們鬧。”
鬧的越大越好。
可不料于齊賢竟又朝著和琳不依不饒地甩出了第二鞭!
然而這回和琳有了準備不提。就連一側的小茶也存了戒備心,在一側忍了許久的她見狀恐這鞭子會意外傷到她家太太,竟是做出了一個令眾人瞠目結舌的舉動來…
她跨步上前,伸手一把抓住了在半空中揮舞的鞭身!
眾人一開始只覺得驚險,覺得這丫頭的腦袋約摸是有問題,可待見她真的面不改色地將那鞭子穩穩握住之后。不由地皆是呆住了…
原來不是腦袋有問題,而是‘藝高人膽大’啊!
于齊賢也呆了一瞬。
待反應過來之后,連忙用力地將鞭子往回拽,卻發現自己根本就拽不動哪怕分毫!
這丫鬟的力氣怎么會這么大?
他的臉色頓時就跟吃了蒼蠅一般…
這么多人瞧著,撒手還是繼續拽,是個很難選擇的問題。
于齊賢的臉色一陣青白交加,羞惱地向小茶呵斥道:“…撒手!”
說話間,又牟足了勁兒地往回拽了一記。
可不料這一拽,卻是拽出事兒來了…
他拽,小茶也跟著拽,可由于雙方力氣懸殊過大的緣故,小茶這一拽,竟是直直地將于齊賢從馬上給拽下來了!
“噗通!”
重物狠狠墜地的聲音陡然響起,原本躁亂的四周有著極為詭異的安靜。
就連眼見事情要鬧大,而下了馬車要上前來查看情況的況太妃都愣了一瞬。
于齊賢難忍的痛吟聲將眾人從失神中拉了回來。
“公子!”
“于公子!”
隨從和于齊賢的一眾跟班兒們紛紛上前將其扶起。
“和太太竟縱著丫鬟胡亂傷人!”有人出言責問道。
“分明是他先動手的!”小茶一擼袖子,瞪眼道:“你們再想顛倒黑白污蔑我家太太和公子,先問問我答應不答應!”
“…”于齊賢憤然大聲道:“把四周給我圍起來,沒我的準許,誰也不許走!”
丟了這么大的人,他如何能輕易咽得下這口氣!
只是他話音初落,卻驟然聽聞一陣馬蹄聲入耳。
眾人尚且來不及反應,只見一行著綠營兵服的騎兵靠近了此處——為首之人打馬走在最前頭,面上神色格外肅謹。
“程世伯!”和琳意外地看著來人。
馮霽雯也連忙行禮。
來人正是程淵。
程淵掃了四下一眼,冷然問道:“出了何事?”
他方才遠遠聽到動靜,便帶人過來查看,豈料一靠近便聽到了于齊賢那句怒氣沖沖的揚言。
將四周圍起來,沒他的準許,誰也不許走。
沒想到在京城竟也聽得到這種話。
還是出自一個黃毛小兒之口。
于齊賢上下將他打量了一番,卻根本不認得,又因程淵未著官服的緣故,同京中知名的權貴對不上號兒,便將他當成了帶著綠營兵在周圍巡邏的小頭目,言語不善道:“哪里來的沒眼色的東西,竟連本公子的事情也敢管!”
程淵被他這句話沖的直皺眉。
許多年都沒聽到有人敢這么跟他講話了。
“哪一家的?”程淵問道。
“你看清楚了,這是于敏中于大人家的公子!”汪黎雋大聲道。
“有眼無珠,竟連于公子都不認識!”有人緊跟其后地捧著于齊賢。
馮霽雯簡直已經看傻了…
這些人出門兒,不光是不帶眼睛,竟連腦子也不帶的嗎?
無知不可怕,可怕的是既無知還偏喜歡作。
他們知道自己罵的是一品封疆大吏,皇上親封的一等忠勇公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