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陵城,在大盛朝廣闊版圖的最西面。
西北疆域以南,有草原,亦有飛沙。
袁家老太君姓蘇,這個充滿江南水鄉溫潤嬈麗的姓氏,在西陵城,代表著凜然不可侵犯的威嚴。
平西侯蘇家,原出身草莽,祖上是綠林好漢,曾占山為王。
大盛開國之初跟隨太祖闖關奪地,和鎮國公府一樣是世代為將的人家。
如今的平西侯蘇世勛,正是老太君一母同胞的親兄弟。
收到消息,老爺子一大早就帶領著兒孫親自到城門口迎接。
他唯獨老太君一個姐姐,早年嫁到盛京城后,就很少見面。
沒有辦法,平西侯府之所以屹立西陵,是因為西陵城是西域通往盛朝的一座關卡。
蘇家有著保家衛國的職能,雖然富貴榮華,但卻不能輕易出城,時刻要對野心攢動的西域盯防。
所以老爺子,只有在帝王召見的時候,才有機會去盛京城。
也只有在那時,他才能去鎮國公府與家姐外甥以及小輩們相聚。
自從上次一別,已匆匆過了十年。
老爺子聽說家姐身子益發不好,正發愁著該如何想辦法進京一趟,否則他還真害怕有生之年,再也沒有姐弟團聚的機會了 卻在這時收到盛京城來信,說老太君和大將軍,以及五郎一家已經在趕往西陵的路上。
平西侯心里難掩雀躍,已經激動了好多時日了。
終于,在日暮西落時,在城門口迎來了鎮國公府浩浩蕩蕩的一隊馬車。
他忙從馬上跳落,身姿仍舊十分矯健,“姐姐!”
馬車停下,崔翎撩開車簾,看到一位身材威武挺拔,精神十分抖擻的老將軍。神情十分激動地迎了過來。
老太君輕輕拍了拍她的手,“是舅公。”
她一邊迎面含淚應道,“阿勛,是我。我回來了!”
一邊在崔翎的攙扶之下徐徐下了馬車。
姐弟時隔多年之后相見,見彼此都已經老了許多,滿頭銀絲,雞皮鶴發,不由想到年少時朝夕相處的那些時光,不禁老淚縱橫,相擁而泣。
大將軍連忙笑著勸道,“母親,您和舅父相見這不是大喜事嗎,怎么要哭?”
平西侯身后一位中年男子也道。“父親,您和姑母有什么話回家去再說,就在城門口這么…人來人往的,您也不怕人家笑話?”
老爺子抽身狠狠瞪了一眼那男子,“我見到我姐姐高興。就想哭來著,怎么著,你小子還想管著你老子?”
中年男子身子不由自主往后縮了一縮,連連擺手,“沒,沒,兒子怎么敢管您?您隨意。隨意。”
崔翎覺得平西侯父子的相處模式,和大將軍對待五郎簡直一模一樣。
她不由覺得好笑,忍不住輕輕笑出聲來。
平西侯聞言望去,看到崔翎不由樂了起來,“這小姑娘生得好看,就跟畫里走出來似的。”
他連忙問老太君。“這是大姐兒?”
老太君拉著崔翎的手笑著搖頭,“大姐兒九月十六剛出閣,嫁的是廉家的小三兒,她哪里能來?”
她轉頭溫柔地望了一眼崔翎,“這是我家五郎的媳婦兒。喏,孩子都生了兩,你還叫人家小姑娘。”
崔翎連忙屈身行了禮,紅著臉道,“給舅公請安。”
好吧,她不該在人前笑的,雖然她笑得很輕,可耐不住人家都是練家子啊,這真不太禮貌。
平西侯雖然見家姐的機會不多,但是兩人卻時常通信。
老太君如此一說,他便笑得這位便是安寧伯府崔家的女兒,當初西北一戰前,臨陣為五郎求娶的姑娘。
他原還擔心這么強扭的瓜會不甜,但如今看到五郎夫婦郎才女貌金童玉女一般立在左右,彼此之間恩愛和諧,他便也放心了。
彼此介紹見過禮之后,平西侯便帶著家姐一行浩浩蕩蕩地回了府 馬車里,老太君問,“你方才想到什么了那么高興?”
她對崔翎很了解,笑得這孩子不是沒有規矩不懂分寸的人,若不是有什么當真好笑的,是不會在頭一次見面的親戚面前如此失禮的。
崔翎有些不好意思起來,她臉色微紅,“我就是看到舅公訓大舅舅時,很像父親教訓五郎的樣子,連那語氣都一模一樣,想到當初在西北時候的往事,才不由笑了起來的。”
她挽著老太君的手臂,“祖母,我真不是故意的。”
老太君忙安慰她,“平西侯府遠在西陵,這里民風粗獷,可不與盛京城同,才不肯講究那些繁文縟節的規矩,你放心,蘇家的人不會笑話你的。”
她又好奇問道,“在西北時發生了何事?莫不成你父親還時常教訓五郎?說來聽聽。”
崔翎便將五郎如何處心積慮地想要討好大將軍,都不惜自毀形象撒嬌以博取關注的事兒都說了一遍。
她掩嘴笑道,“父親和五郎相處時,可不就和舅公與大舅舅相處時一樣?”
都是明明心里敬畏得要命,但卻仍然想要頂個嘴引起父親的注意。
可好不容易看起來那樣硬氣了吧,只要父親一句嚴厲的批評下去,就立馬蔫兒了。
所謂外甥像舅,果然名不虛傳呢。
老太君聞言笑了,“你舅公和你父親一樣,心里可疼孩子了,就是嘴笨,不會說。”
她頓了頓,趁機便又將平西侯府的事又再叮囑一遍,“舅婆早就沒了,你舅公也沒有續娶,所以如今侯是你大舅媽當家,她性子爽利,是個爽快的人,你不必拘謹。”
平西侯世子蘇哲端,娶的是原先的西陵城令尹的女兒戎氏,土生土長的西陵姑娘,性子豪氣。
崔翎便道,“哦,那您原先說的那位蘇芫表妹。是不是就是大舅母生的?”
老太君點頭笑道,“就是,就是。芫兒比你小上一些,和悅兒差不多大。和她母親一樣,是個豪爽的姑娘,你若是無聊,倒可以和她做個伴。”
她撩開簾子,望了一眼車后,眼中跳動著華光,“你道我為何同意讓石小四這惹禍精跟了來?”
崔翎張了張嘴,了悟起來,“哦,原來祖母是想要撮合…”
她就說嘛。他們一家子回西陵探親,石小四湊個毛線熱鬧,非要跟著來。
他胡鬧就算了,老太君竟然還笑呵呵得允了。
原來是因為這個原由啊。
老太君不等她話說完,便笑著“噓”了一聲。
她道。“我只是覺得石小四不錯,芫兒嫁到盛京城有我們家,也有個照應。不過還不知道你大舅舅和大舅母的想法,暫時咱們先不提。”
崔翎連忙點頭,“是啊,像我們怡兒,我可舍不得她將來遠嫁的。”
她忽然想起了什么 。皺著眉頭說道,“也不知道丹姐兒在柔然過得可好。”
老太君也很想念丹姐兒,不過她的態度卻十分樂觀,“柔然給盛朝遞交了降書,主動求和,締結百年和平盟約。如今他們正在休整生息,是得罪不起盛朝的。”
她笑了起來,“丹姐兒是以郡主身份和親,代表的是盛朝的體面,紀家除非是傻了。才會對她不敬不好。再說紀都是個真男人,他自個兒求來的媳婦兒,我相信他可以保護得很好。”
上回紀都奉了紀太后的命前來盛朝迎娶貴女,恰好遭遇了改朝換代,所以一直都沒有成功。
他因為受了點小傷寄居在沐陽伯府,也不知道怎么就和丹姐兒對上了眼。
后來新帝登基,便封了丹姐兒榮和郡主,賜婚給了紀都。
今年年初舉辦了婚禮之后,便就跟著紀都回了柔然。
崔翎去過西北,知道那里生存條件和盛京城是難以匹敵的,再加上柔然雖然求和,可到底新仇舊恨,不是一兩日之間就能泯滅的。
所以,她一度很害怕丹姐兒去了柔然會吃虧。
石修謹也去皇帝那兒哭鬧了幾回,他仗著和皇帝自小一塊兒長大,還在皇極殿撒了一回潑。
可這件事,卻是紀都真心請婚,丹姐兒也點了頭的。
妹子一心向嫁,石小四就算哭斷了皇極殿門前的一片小瓦,也無濟于事。
最后還是無可奈何地送了妹子出嫁。
他這是剛從柔然回來呢,就聽說五郎他們要去西陵。
像猴子一樣閑不住的石小四哪里肯放過這樣的機會,所以便賴死賴活地要跟著一塊兒來。
不過石小四也不全然么有好處,這一路上有了他,自然歡聲笑語多了許多。
等進了平西侯府,各房夫人小姐們都已經迎在了二門處。
老太君只見過進過京的世子夫人戎氏和蘇芫,便由著她們將其他幾房的夫人小姐都介紹了。
彼此見過禮,便由戎氏引著去了客院。
先沐浴換衫,等到收拾妥當了,便又由婆子帶著去了花廳飲宴。
西陵民風曠達,不拘小節。
所以家中男男女女都聚在一處,并沒有以屏風隔開,只是為了便于喝酒,男人一桌,女人一桌,年輕的媳婦和小姐們坐了一桌。
崔翎和五郎因為遠來是客都跟著平西侯坐了主桌,沒有分男女。
平西侯特別高興,舉起老大一個裝滿了酒的大盞沖著眾人說道,“來,我姐姐外甥外孫一家子大老遠從盛京城過來,是我今十年最高興的事兒,是蘇家的兒孫就給我把碗里的酒倒滿,然后先干為敬!”
他仰頭將一碗酒水一飲而盡,縱聲豪笑,“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