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傍晚,皇帝走了沒有多久,廉氏便帶著悅兒回來了。
崔翎和宜寧郡主一般心急,都候在老太君的泰安院等信,但等了許久,進來的只有廉氏一人。
老太君率先發話,“小三媳婦,悅兒呢?她怎么沒有來?”
袁家向來有這么一個不成文的規矩,不論是等什么訊兒,都喜歡聚在老太君那里,同樣的,那出去辦事的人回來也必定第一時間到泰安院來。
這是好讓老太君不必擔心的意思,也代表著袁家的向心力。
袁悅兒雖然性子跳脫,但卻是一直都是個十分孝順的孩子,她也很懂規矩,所以這回她沒有跟著廉氏過來,倒還叫人挺驚訝的。
老太君直覺發生了什么事。
崔翎也是這樣認為,她一雙眼睛目不轉睛地盯著廉氏,生怕錯過什么消息。
廉氏卻笑著說道,“瞧祖母擔心的,有我在呢,悅兒能出什么事?”
她上前尋了個空位坐下,一點也不客氣地倒了杯水喝,這才說道,“今兒貞姐兒生辰,請了好些個小姐妹一道去,都是悅兒往日來往過的,一群小姑娘玩得可好了 頓了頓,她接著說道,“悅兒今兒玩得高興,不只賞了梅作了詩賦,幾個孩子還非要坐著畫舫在結了冰的塘上滑,玩了一天累得慌,我見她在馬車上睡著了,便直接叫人抬著軟轎去了她屋里,老太君這里啊,有我來說明便是了。”
廉氏這一番解釋,眾人才放了心。
老太君笑著說道,“在結了冰的池塘上滑船?也真虧她們想得出來。”
她說著便想到了自己年輕的時候。“我做姑娘那會兒子,也只敢往冰上扔個陀螺玩,可不敢自個兒坐上去,也不怕翻了掉到冰窟里頭,那又得一場好病了。”
眼看著老太君越說越興奮,宜寧郡主忍不住咳了一聲提醒,“那…少卿…”
她可沒有忘記悅兒今日過去利國公府的主要目的是要相看未來女婿的。
其實。別看郡主外表雍容端莊淡定,她心里可著急了。
雖然,廉少卿也算是她看著長大的孩子,性情樣貌多少都算是知根知底,必定是個好的,她才肯同意讓悅兒去相看的。
可到底還是不放心。
郡主多么希望自己也能跟著一道去,但人家廉貞兒的生辰,請的都是年輕的姑娘,她跟著去那這相看的意思就太明顯了。萬一不成,豈不是反而不美?
所以,這會兒聽到悅兒沒事,她的注意力一下子就放到了廉少卿的身上去了。
廉氏掩嘴笑了起來,“實不相瞞,今兒除了少卿和悅兒。我三嫂家的芮姐兒也正好相看人,于是便索性也請了一桌年輕的公子們,接著游梅林的機會。叫悅兒和少卿見了一面。”
她笑著說道,“回來時我問過悅兒了,她點了頭,說少卿還不錯,看樣子是愿意的了。”
婚姻大事,自然不是廉氏說兩句便就成了的。
今兒悅兒是累了先回了屋子,可明兒起來,老太君和宜寧郡主總是還要問過她的意思。
若果真點了頭,同意了,那便要和利國公世子夫人通氣。然后再按著盛京城名門貴女出閣該有的步序一步步地走。
常樂郡主的身份擺在這里,婚嫁的手續是一步都不能馬虎的。
所以廉氏也就只點到為止,并沒有怎么為自家侄兒說好話。
在她的立場。手心手背都是肉,少卿和悅兒若能兩好合一好,那自然是一件天大的美事,可與其非要將這婚事做成,反而成就了一對怨偶,她還是希望他們各自都能得到一份良緣。
話雖然如此,但崔翎卻還是在散了之后,偷偷去了一趟悅兒的院子。
她所了解到的內情和老太君宜寧郡主不一樣,比廉氏更不知道多了幾許,所以同樣的一件事,她需要顧慮和擔心的東西遠比她們更多。
作為來自同時代的老鄉,如今又是悅兒的長輩,她還是自動自覺將這份責任背在了自己的身上,她總是想要確定了悅兒的心意才肯放心 悅兒似乎也在等著崔翎的到來。
那據說在馬車上困倦不堪睡了一路的女孩兒,這會兒正精神抖擻地拉著崔翎說話,“五嬸嬸,我今兒不只見到了廉少卿,還看到了景容。”
崔翎眉頭一皺,“景容?”
她就知道今日那個人會去,但悅兒先前不是還信誓旦旦地說能將那個人放下么,怎么才過沒有多久,卻又對他如此地感興趣?
是不是今日又發生了什么?
她狐疑地問道,“他…他難道對你說了什么?”
悅兒連忙搖頭,“不是你想的那樣!我和景容只是遠遠地見了一面,并沒有說話。我只是終于知道了,原來景容當真是前朝皇族的后裔,他的先祖是軒帝最小的兄弟桂王。”
當初成王造反,桂王還年紀小,并沒有被波及。
后來盛朝太祖爺攻入帝宮時,他恰正好去了皇陵,算了度過了一劫。
等到盛朝的江山大定,太祖爺看在桂王不只年幼,看起來也沒有什么野心,為了在天下人面前博取一個好口碑,便故作大方,饒了桂王一命。
經此幾百年后,桂王一脈的景氏子孫,血脈中早就已經淡忘了當初的帝王之王,只成了普通的平民。
許是盛朝皇室對前朝的皇室終歸還有些忌憚,所以景容的祖父雖然曾經中過三甲,可終其一生,也不過只是個六品小官。
他的父親雖在翰林院供過職,還外放做過縣丞,但也止步在先輩的六品上,再無進益。
等到了景容這,恐怕這輩子也無法入仕。只能往大儒清流這方向走了。
崔翎聽了,有些好奇,這隔了不知道多少輩的血緣關系,真的論起來,也不知道稀疏到了什么程度,竟會和軒帝長了同樣的面容?
這也不知道是奇跡,還是天意弄人。
可悅兒和他說這些干什么?
她戒備地說道。“就算景容真的景朝的皇族之后,可距那時也已經過了數百年。你可不要亂想,他再好也已經有了未婚妻,那未婚妻還是咱們的姻親。”
人活在當世,則必須要遵守當世的生存法則。
崔翎和悅兒依靠著家族,則必要遵守家族的規矩。
袁家就算是再護短的一個家族,也不可能縱容著自家的女兒搶了親戚的男人,這不僅說出來不好聽,實在也有違道德。干系還十分重大。
所以,既然是悅兒自己說了要放下的,那么就必須放下,再也不好輕易地將這份不該有的感情拾起來。
悅兒見崔翎這樣緊張,不由有些好笑,“五嬸嬸心里。我就是這樣一個不靠譜的人?”
她忙安撫崔翎,“好了啦,我只是告訴你。我今兒發現原來景容生得像軒帝并不是毫無依據的,既然知道了他們之間的關系,我就不再執著于相貌了 相貌,不過只是皮囊,是做不得準的。
就好像她如今這副面容下面,裝的卻是她這樣一個歷經了三世的靈魂,又有誰能夠想得到呢?
崔翎終于松了口氣,“你知道就好。”
她想了想還是問道,“那么廉少卿呢?三嫂說你覺得他不錯。”
悅兒輕輕一笑,“嗯。是不錯,人品相貌才華出身,都是一等一的。為人還十分細致,也…”
她目光微動,嘴角露出動人笑容,“他還挺有趣的。”
崔翎不解問道,“有趣?”
用有趣來形容一個人品相貌才華出身都一等一的男人,似乎有些不大般配呢。
悅兒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忽然撲哧一聲笑了出來,“我也不知道該怎樣說,就是挺有趣的。看起來雖然是一副翩翩佳公子的模樣,內里卻有些…”
她湊近崔翎的耳邊說道,“有些逗比。”
崔翎驚訝地問道,“啥?逗比?”
她腦海里立刻想到了上躥下跳跟個猴子似的石修謹,他那副嘴無遮攔的模樣,跳腳的樣子,這才是深深刻上了逗比烙印的人。
不會吧?連老太君都交口稱贊過的人呢,廉少卿可以用逗比這個詞語來形容嗎?
悅兒笑著說道,“五嬸嬸你不知道,就因為貞姐兒一句若是春夏去利國公府游玩,便可以劃船,這貨便叫人將府庫里的畫舫給扛了出來,說這幾夜霜凍地厲害,荷塘上的冰塊一定十分結實,非要滑冰呢。”
她接著說,“我就知道,這幾日這種天氣,冰塘并不怎么厚,若單個地滑個人還行,可實在不足以支撐起畫舫的重量來,所以堅決地不肯上船去。”
崔翎想象了一下,問道,“那么別人呢?他們都上船了嗎?”
悅兒搖了搖頭,“原本倒是有幾家小姐躍躍欲試的,但后來看我和貞姐兒不肯上去,便都不好意思上。所以,最后只有廉少卿,景容,還有昌邑侯家的一位公子上去了。”
她掩住嘴笑得歡,“不出所料,那船翻了,那三個人都掉入了冰窟窿。昌邑侯家的公子會水,便將離他近的景容救了,那廉少卿卻是連喝了好幾口冰水,才叫隨從給救了上去的。”
崔翎聽了張開口愣住,“確實有些逗比…”
她轉頭問道,“可是廉少卿今日出了大丑,丟了大臉,你為何卻還是覺得他不錯?你和三嫂是這樣說的吧?廉少卿不錯,這門婚事你愿意。”
悅兒臉上的表情驀得變得嚴肅起來,過了良久她幽幽嘆了一聲,“五嬸嬸你是知道我的,我心里一時半會兒沒有辦法忘記那個人…可這頭,又總不能因為這個無法說出口去的感情,就不成婚了。”
她頓了頓,“與其嫁個像教科書一樣完美的男人,倒不如選個像我五叔那樣看上去很美,但實際上很逗的人,這樣才接地氣不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