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思顏這話一說出口,連馮氏都愣住了。
周雁麗更是大怒。
她是個好強的人。
自從越姨娘和周三爺的事曝光之后,周雁麗一直強迫自己當沒事人一樣,也最忌諱別人提起這件事。
她房里的丫鬟婆子但凡有流露出一星半點兒對她的輕視和不屑,都被她暗地里整得生不如死。
反正她是主子,就算是出身再不堪,她也是主子,不是這些下人能說三道四的。
但是盛思顏不一樣,她也是主子,而且是比周雁麗地位更高的主子,從她嘴里說出來的話,很快就會傳遍神將府,成為無數下人嚼舌根的由頭。
周雁麗眼圈都紅了。
這個女人想過這樣說,會對自己造成多大的傷害嗎?
她想過這樣說,如果自己是尋常女子,肯定活不下去了嗎?!
周雁麗立即反唇相譏,道:“你說我是野種,你又是什么?我至少還有生母,有爹,你呢?連爹娘都不知道是誰!——我出身是不好,但你的出身又能比我好到哪里去?!多半還不如我!”
居然說她還不如周雁麗這個大哥的妾室和兄弟偷情生的野種!
盛思顏剛才被氣得平生頭一次口出惡言,結果罵了對方之后,反而被對方抓住不放,將臟水反潑了回來!
盛思顏冷笑:“我是什么?你不知道?想造謠,至少查出真憑實據再說!你什么都沒有,還敢空口說白話,污蔑于我!我今兒就告訴你,我養父是盛國公。我養母是盛國公夫人。我親爹親娘也是有據可查!可不像你!你看看你自己在族譜上的位置!先是大房的庶女,后來又變成三房的庶女。你生母先是大房的妾室,現在又變成三房的妾室!——這些可都不是流言蜚語,而是你爹、你姨娘親口承認,有真憑實據的族譜為證!出身差不要緊,可怕的是你自己的心先黑了,自然看別人都是黑的!你自己臟。可別想拉著別人跟你一樣臟!”
“你…你…你胡說!”周雁麗氣得全身發抖。道:“你成親前就跟大堂哥…”
“雁麗!”蔣四娘急了,一把捂住她的嘴,將她拉了回來。厲聲道:“雁麗,你要認我這個四嫂,就不要再信口開河胡說八道!快向大堂嫂道歉!”一邊說,一邊對她使眼色。
周雁麗委屈不已。手里暗暗握緊了拳頭,但是突然一粒不知從哪里飛來的小石子打在她的胳膊關節處。讓她整條胳膊都酸麻了,一股氣頓時泄得干干凈凈。
蔣四娘一拽,居然就把周雁麗拽走了。
“大堂嫂、大伯父、大伯娘,對不住啊。雁麗是…是…一時糊涂。我這就帶她回去,好好教訓她。你們千萬別生氣,也別往心里去。”蔣四娘忙向盛思顏和馮氏、周承宗道歉。匆匆忙忙拉著周雁麗離開了清遠堂。
周雁麗被蔣四娘拉著踉踉蹌蹌走得飛快,忍不住嘟噥道:“四嫂。你做什么這么怕事?反正我們要搬走了,以后也不仰著他們過日子,索性鬧一場,看誰沒臉!”
蔣四娘回頭瞪了她一眼,“還說?!”
“怎么不能說了?她出身又是什么好的?”周雁麗撇了撇嘴,“被扔了的私生女,也跟我差不多,真的說不定還不如我!”
“好了,你別得理不饒人。”蔣四娘忙拉了拉她的手,“姑娘家,不要說那么難聽的話。你還沒嫁人呢。”
“那盛思顏怎么能說得那么難聽?”周雁麗不服,也不再叫她“大堂嫂”。
“我管不了別人,我只管你。”蔣四娘頭也不回地拉著周雁麗,回梧桐苑去了,“你去收拾東西,咱們馬上就走。”
周雁麗應了,回自己的玲瓏閣,叫了丫鬟婆子,拿了細軟,跟蔣四娘一起提前離開神將府,去周懷禮的一品驃騎將軍府安家去了。
周懷軒坐在外院的書房,剛寫完一封信,叫了周顯白進來,道:“把這信找人給我送走。”
周顯白接過來,躊躇一會兒,還是道:“大公子,才剛我聽人說,三姑娘和四少奶奶去了清遠堂。三姑娘剛才罵了大少奶奶一頓。”
“哦?”周懷軒抬眸淺笑,“還有人敢罵阿顏?”
“…還罵得很難聽…”周顯白低著頭,不敢看周懷軒的眼睛。
周懷軒收起笑顏,淡淡地問:“罵得什么話?”
“說…說大少奶奶出身還不如三姑娘。不過…”周顯白飛快地脧了周懷軒一眼,“是大少奶奶先罵的,說三姑娘是有娘生,沒爹教的野種…”
周懷軒手里握著的紫毫筆啪地一聲斷在他手上。
“知道了。”周懷軒沒有抬頭,“去吧。”
周顯白躬身退下,出去送信去了。
周懷軒背起手,走到窗前,靜靜地看著窗外湛藍的天空。
他想起了在紫琉璃里看見的那一世…
昭王繼位,明媒正娶,以元后之禮迎娶鄭想容為他的原配嫡妻。鄭想容是正宮皇后,思顏是皇后嫡出。
雖然那時候她不叫“思顏”,也不是這一世的她,那一世他是死了,但是那個“思顏”活得堂堂正正!
如果這一世不是鄭素馨作祟,思顏依然會是皇后嫡出!誰還有臉來說她的不是?!
周懷軒閉了閉眼。
他知道,這一世為了他,她從來到這個世上開始,就是九死一生。
只為了給他一個活命的機會,她背盡罵名!
私生女的名頭很好聽嗎?!
他能為她做些什么?殺了周雁麗?殺光所有敢嘲笑她的人?!
不,那是無濟于事的。
是時候要徹底改變這一切了。
這一次,他知道他不能再頭痛醫頭,腳痛醫腳。
不是把周雁麗,或者所有膽敢當面羞辱盛思顏的人殺了就能了事。
阿顏的身世。幾乎所有人都知道了。
他必須要想辦法,讓她的真實身份能大白于天下!讓她能堂堂正正認祖歸宗,不受任何欺凌和威迫,行走在陽光之下!
周懷軒的神色越發冷靜蕭然。
蔣四娘和周雁麗走了之后,馮氏勸盛思顏:“別往心里去。雁麗這種性子,吃苦頭的日子在后頭,你不用管。自有天收她。”
盛思顏笑道:“沒事。娘,我吵贏了的。”說著還調皮地眨了眨眼。
“你這孩子!”馮氏放了心,她仔細看她。見她卻無一點不悅,才放心離去。
馮氏和周承宗一走,盛思顏就抱著阿寶回了清遠堂的內室。
“我有些累,要歇一歇。你們沒事別煩我。”盛思顏淡淡吩咐道,抱著阿寶進去了。
她一進到里屋。整個人都垮了下來。
將阿寶放到小搖床上輕輕搖著,盛思顏兩手扶在小搖床邊上,低頭埋在雙臂之間,雙肩無聲抽動。已經是淚流滿面。
盛思顏記得自從她來到這里,就從來沒有哭過,不管是小時候雙目失明。還是長大后被人追殺躲入藥山,不管多艱難。她都沒有哭過,不管在人前還是人后。
她總覺得沒有過不去的坎兒,再難的日子,多笑笑,總是比愁眉苦臉要好。
但是這一次,她實在忍不住了。
有了阿寶,她才發現這些事情不是她閉上眼,就能當不存在的。
淚水無聲地順著她的面頰流下來,流到她胸前的衣襟上,很快氤濕一大片。
阿寶睜大明亮的黑眸,定定地看著盛思顏,揮舞著小手,嘴里不斷“啊啊啊”小聲叫著,像是在安慰娘親不要哭…
盛思顏低垂著頭,暗聲飲泣,哭得哽咽難言。
周懷軒從外院回到清遠堂,看見外屋里鴉雀無聲,丫鬟婆子們在回廊上靜悄悄地站著,見他進來,紛紛屈膝給他行禮。
“大公子。”
“少奶奶呢?”周懷軒淡淡問道,目不斜視地上了臺階。
“大少奶奶說要歇息,在屋里呢。”薏仁悄聲道,很是擔心盛思顏。
周懷軒靈敏的耳朵已經聽見了屋里的飲泣聲,腳步一頓,側頭問道:“屋里還有誰?”
“…阿寶,好像還有阿財。”薏仁想了想道。
周懷軒心里一緊,腳步加快,迅速走了進去。
掀開里屋的簾子,周懷軒看見盛思顏的背影,她坐在阿寶的小搖床前,低頭埋身,腦袋壓在雙臂之間,肩膀輕輕抽動。
看得出來,她已經極力壓低聲音了,但是聽在周懷軒耳朵里,還是無比震撼。
在他的印象里,他也從來沒有看見盛思顏哭過…
看來這件事,對她的打擊比他以前想象的還要大。但是她什么都沒有說,也沒有對他訴過苦,一次都沒有。
這個看似柔弱的女子,其實把很多事情,情緒,都藏在心里。
周懷軒心里升起無窮的歉疚。
都是他不好…
周懷軒慢慢走過去,喚了她一聲,“阿顏。”將手擱在她的削肩上。
盛思顏一怔,忙止了哭聲,正要掩飾自己,突覺一陣大力將她托起,她不由自主起身,已經被周懷軒攬入懷里。
他緊緊抱著她,不斷親吻著她的額發。
在他強勁的懷抱里,盛思顏剛剛武裝起來的堅強再一次坍塌。
她掌不住又哭了,在他懷里輕輕捶著他的胸膛,抽泣道:“為什么我爹娘要給我這樣的身世!我恨我爹!他既然不能明媒正娶,為何要占了她?!我也恨我娘!為何要這樣不知廉恥!”
一想到她的阿寶以后也會這樣被人羞辱,盛思顏的淚水再一次決堤。
周懷軒緊緊抱著她,親吻著她淚痕狼藉的小臉,在她耳邊溫言道:“阿顏,你娘很愛你,你不能這樣想她。”
“…她是情不自禁,可是…”盛思顏以為周懷軒在為她娘開脫。
“不是這樣的,阿顏,不是這樣的。她是被人所害。”周懷軒終于說了出來,“…但是為了你,她寧愿舍棄一切,也要救你一條性命。阿顏,你知道嗎?我很少佩服一個人,但是你娘,我深深佩服她。她為了你,不惜被人殘害致死,也要保全你。”
“你應該為你娘驕傲,不是埋怨她不該把你生下來。”周懷軒越發緊緊地抱住她。
“真的?”盛思顏半信半疑,“你不是哄我吧?”
周懷軒越發惻然。
阿顏有爹有娘,卻不能相認,甚至她娘剛生下她就被鄭素馨凌虐致死!
她有比親爹親娘更親的養父養母,卻還要一直戴著父母不明的孤女名頭,忍受世人羞辱。
“沒有。我說的是實話。”周懷軒頓了頓,“是鄭素馨臨死前親口所說。”
盛思顏抓緊周懷軒的手,著急問道:“真的是她親口所說?!”
“我已經幫你報了仇。”周懷軒點點頭,捋捋她汗濕了的額發,凝視著她:“欠你的,我都會幫你一一討回來。”
第一更三千五百字。月初求保底粉紅票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