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王府。
王毅興從大理寺一出來,先帶著人去四處尋找昭王。
昭王不知道出了什么事,,中途退場,從大理寺跑出去,連小廝隨從都不帶,完全沒人知道他去哪兒了。
王毅興遍尋他不見,只好回來昭王府守株待兔。
他姐姐王青眉已經貴為王妃,抱著剛滿月不久的兒子高高興興坐在暖閣。
她是有子萬事足,正是過得心甜意洽的時候。
只是有時候想到她留在江南蔣家的長女,有些不足罷了。
看見王毅興愁眉不展的進來,王青眉笑著道:“怎么啦?什么事情能難住我們三元及第的狀元郎?”
王毅興一想到盛思顏在大理寺堂上的神情和語氣,就覺得有些心慌意亂。
他完全沒有料到,盛思顏居然對他那樣決絕,那樣狠得下心…
他到底是哪里讓她不高興了?
難道他真的做錯了?
王毅興手捧著茶杯,默默坐了一會兒,深深嘆了口氣,道:“大姐,我想向思顏提親。”
“什么?不行!”王青眉斷然否決,“你是什么身份?她是什么身份?若她真的是盛國公府的嫡長女還好些。可惜又是個假的,人人都知道她是父母不詳的孤女。你把娶回來,把你姐夫置于何地?把你姐姐和小外甥置于何地?”
每次都是這樣說…
王毅興聽得有些疲倦,他揉了揉自己的眉心,道:“大姐,我娶我的妻子,你也不要想太多了。我娶了她,不會給姐姐姐夫丟臉的。”
“不會丟臉?但是也不會長臉。”王青眉豎起兩道細細的柳葉眉,“你從小就聰明伶俐,看人見事就極為明白,怎么在這件事是就這樣鉆牛角尖呢?我說了,她不能做正妻,最多做妾。做妾的話,一頂小轎抬回來就是了,等生了兒子再抬二房,不就兩全其美?”
做妾?
“不可能。”王毅興想苦笑。
他知道有些事情,他跟盛思顏的看法不一樣,但是在這件事上,他們的看法卻是驚人的一致。
他真的去盛家說讓盛思顏做妾,王大娘肯定拿刀砍他…
“怎么不可能?她現在不是勾著神將府的大公子?除了做妾,她難道還想嫁到神將府做正妻?哼,既然能給神將府的大公子做妾,為何不能給我三元及第的弟弟做妾?!”
王青眉最疼這個弟弟,也知道這個弟弟有多本事。是他讓他們家揚眉吐氣,也讓她能挺直腰在昭王府做王妃。
不然那些人的唾沫星子都能把她淹了…
雖然她不在乎,但是她現在有了兒子,她不得不為兒子打算。
只有自己的兒子有了好前程,他們王家才有世代的富貴。
她弟弟王毅興也才有前程。
所以她的弟弟,一定要娶個高門貴女,才能給她和她兒子撐腰。
“不可能的。她不會做妾,我也不會娶別人。大姐,你就成全我吧。”王毅興很是難受,終于雙腿一彎,向王青眉跪下了,“思顏年紀小,不懂事,我不能看著她被周大公子那樣的豪門權貴玩弄。人家那樣的家世,怎么會讓她進門?就算做妾,人家也要的是身家清白的女子。”
王毅興似乎看到了盛思顏被“始亂終棄”的前景,心里很是心疼她。
雖然她不懂他的心思,但是他會在以后的日子里,讓他明白他的抱負和堅持。
到時候他們夫唱婦隨,男主外,女主內,一定能將王家發揚光大…
“我說了不行就是不行!”王青眉惱了,抱著兒子站起來,“你就跪到明年都不中用。我實話跟你說,有好幾家侍郎府上對你都很滿意,一直在打聽你有沒有定親。我都敷衍著他們,說你的心思暫時不在這上面。你要再犟,我明兒就找人說合,給你把親定了,斷了你的念想!”說著,抱著兒子進了內室。
王毅興失魂落魄地離開暖閣,一橫心,在王青眉正院的院子里跪下了。
王青眉和他都是固執的性子。
王青眉見他跟她杠上了,也惱了,也不叫人去扶他,任他一個人跪在院子里。
這一跪,就是一夜。
京城的臘月天,冷得徹骨冰寒。
王毅興跪到第二天早上,就雙頰潮紅,已經著了涼,發起高熱。
昭王不知道去了哪里,到了天亮才回昭王府。
在內院的院子里看見跪得直直的王毅興,又從下人嘴里知道王毅興在這里跪了一夜,十分驚訝,忙命人將他扶起來,送到廂房去歇息。
他進到內室,問王青眉出了什么事。
王青眉不悅地道:“我這個弟弟,有那么多好姑娘不娶,非看上了那個父母不詳的孤女,喏,就是盛家的大姑娘。我好說歹說他都不聽,非要去提親。這個女子怎能配上我家的門楣?我弟弟是三元及第…”
昭王聽得皺起眉頭,淡淡地打斷她的話,“…這種話就不要說了。如果毅興真的是看上了她,你阻攔又有什么用?”
“怎么沒用?我不答應,他就不敢提親。他是我弟弟,我跟他最親。”王青眉忙道:“王爺,您幫我弟弟找個好人家的姑娘吧。那盛家的大姑娘,真的不行。出身太差…”
昭王嘆氣,搖搖頭,“出身?你也會說出身?”說著,拂袖而去。
來到王毅興歇息的廂房,昭王坐在他面前,問道:“你真的想娶盛大姑娘為妻?”
他以前沒有注意過盛思顏。
直到昨天他在大理寺堂看見她粲然一笑,簡直讓他失魂落魄了一整夜。
那一笑的神情跟想容實在太像了。
他發瘋一樣想著想容,從大理寺一頭出來,他就去了以前他跟想容幽會的地方,盤桓了一整夜…
現在想起來,他對這個姑娘的好感倍增。
王毅興傷感地道:“我是真心想娶她。我只想娶她。我這輩子不會娶別人的女人。王爺,我不知道你明不明白,但是…”
昭王伸手止住他,“我明白,我當然明白。這世上沒有人比我更明白了。行,你既然拼了命也要娶她,我就成全你。我幫你去提親。”
王毅興大喜,忙起身給昭王磕了三個頭,道:“王爺,只要你答應,我姐姐一定會答應的。”
昭王笑了笑,道:“你打算什么時候去提親?”
王毅興忙道:“越快越好!”
“這么著急?”昭王打趣他,又吩咐管事先去準備禮物,給盛國公府遞帖子。
結果管事回來回報,說盛夫人昨兒剛生了兒子,在家里坐月子。盛國公府閉門謝客,誰都不見。
“那沒法子了,等過完年吧。那時候盛夫人也坐完月子了。”昭王勸道。
王毅興見姐夫終于松口,喜出望外,也不在乎多等一個月,忙點頭道:“我聽姐夫的。”
心里一放松,他就覺得頭疼如絞,叫了一聲,捂著腦袋難受起來。
昭王便送他去外院歇息,又給他找了大夫診治。
盛國公府內院的臥梅軒。
木槿在外間聽見盛思顏喚她梳洗,又說“餓了”,忙在門口咳嗽一聲,才掀開簾子進來。
周懷軒鎮定自若地從盛思顏床邊站起來,對她點點頭,轉身離去。
“周大公子。”木槿笑著福了一福。
周懷軒目不斜視地從她身邊走過,自己掀開簾子到和臥房相連的暖閣去了。
“大姑娘,您可好些了?”木槿過來將盛思顏的床帳掛在兩旁的帳鉤上。
薏仁拎了一桶熱水進來,“大姑娘,這是用老山參煮的水,您再去浸浸身吧。”
盛思顏掙扎著從床上坐起來,只這么簡單的一個動作,她就有些氣喘吁吁,眼冒金星。
她知道這是高燒剛好的后遺癥,需要時間調養。
“扶我起來,是要洗個澡,身上都餿了…”盛思顏輕聲抱怨著,抓著木槿的手,從床上起身。
木槿忙將盛思顏半扶半抱,扶著她進到浴房里面。
薏仁將熱水倒在澡盆里,等盛思顏寬衣坐下去之后,她又出去拎了一桶老山參煮的熱水,坐在她的澡盆旁邊,給她往里面加熱水。
盛思顏仰頭靠在澡盆的沿子上,被熱得有些發燙的水包裹著,舒服地嘆了口氣,瞇著眼睛笑道:“冬天泡熱水澡,只是無上的享受…”說著,她看了看自己手上的凍瘡和硬繭,對身旁的薏仁道:“我上次用過的香膏還有嗎?”
“還有呢。”薏仁忙道,“等大姑娘出去,奴婢就給大姑娘敷上。”
盛思顏點點頭,嘟噥道:“臉上的凍瘡好得差不多了,可是手上的凍瘡和硬繭實在是太難去掉了。”
那兩個月在山間的生活,給她留下的就是這樣雙手的硬繭。
因為她要日日出去找東西吃,還要下山買東西,天天在野外穿行,皮膚曬黑了,也粗糙了。
想起周懷軒總喜歡握她的手,盛思顏頓時覺得自慚形穢,一下子縮到水里面去了。
“大姑娘!大姑娘!”坐在她澡盆旁邊的薏仁嚇了一跳,忙丟下水瓢站起來。
盛思顏不知道,她和薏仁在浴房里說得話,一字不漏都傳到周懷軒耳朵里了。
他雖然坐在暖閣,跟浴房中間還隔著一間闊朗的臥房,但是他極為靈敏的耳朵還是將盛思顏和薏仁的話聽得清清楚楚。
薏仁突然提高的聲調當然也沒有逃過他的耳朵。
周懷軒心里一動,從太師椅上一躍而起,身形快得如同一道影子,迅速的穿過臥房,來到浴房門口,“阿顏?”擔心是不是盛思顏出了事。
盛思顏聽見周懷軒的聲音從浴房門口傳來,忙從水里鉆出來,驚慌失措地道:“沒事!沒事!你別進來!”說著又嗔薏仁,“以后別竭竭嗷嗷的,我沒事,就是這熱水太舒服了…”
薏仁忙捂住嘴,抱歉地笑道:“大姑娘,是奴婢的不是,剛才以為大姑娘掉到水里去了。”
周懷軒想了想,沒有再去暖閣,依然在盛思顏臥房的窗下坐著,兩手交握在胸前,靜靜地看著漏窗外的景色。
盛思顏這下可知道周懷軒的耳朵有多靈敏了。
她緊緊地閉了嘴,不再說話,只是在熱騰騰的的水汽中,舉著自己的手在眼前看個不停。
“大姑娘別擔心,等夫人坐完月子,一定會給大姑娘想辦法的。”薏仁笑著往盛思顏的澡盆里加了一勺熱水。
她看著盛思顏的裸背,肌膚晶瑩剔透,如同上好的冰玉瓷。
盛思顏在水里拿起搓澡巾,往自己身上用力地搓,直到搓到全身都是紅印子才罷休。
她仰頭,將毛巾裹成一團。
毛巾上的水滴下來,順著她的脖子流到胸前那道深深的軟溝里。
軟溝兩邊兩團豐潤的凝脂極是渾圓挺拔,隨著她身子的轉動在水里彈跳自如,漾起陣陣波浪。
薏仁不小心瞥見盛思顏的側影。
極細致修長的脖頸,粉白的前胸,還有如同奇峰突起一樣的玲瓏曲線。
看得薏仁臉都紅了,忙慌慌張張扭過頭,不敢再看。
盛思顏雖然才十四歲,可是因為小時候一直胖,該養脂肪的地方養得極好。
如今別的地方都瘦了下來,唯獨胸和臀比較突出。
這樣顯得她不盈一握的腰肢更加纖細。
盛思顏從澡盆里站起來,蒸騰的水霧中,她身姿如畫,已經是亭亭少女。
薏仁忙拿一塊大的方巾將盛思顏從胸前以下裹起來,一邊囑咐道:“大姑娘別著涼了。這浴房的爐子今兒沒敢生,怕大姑娘受不了炭氣。”
盛思顏大病初愈,確實聞不慣那股炭氣。
她點點頭,笑著夸獎薏仁和木槿,“都是你們想得周到。”一邊說,一邊裹著大方巾去浴房的屏風后面擦凈了,再換上干凈衣裳。
洗了個澡,整個人都清爽了。
盛思顏換上軟綢中衣,外面罩上一件牡丹錦靚藍滾邊小襖,散著褲腳,再披上一件在屋里穿的湖青色銀鼠長袍,從浴房走出來。
周懷軒回頭,看著盛思顏頭發濕漉漉的,散著披在肩上,更顯得一張被熱氣蒸騰的紅撲撲的小臉格外精致。
他皺了皺眉,“天冷,趕緊擦頭發。”
盛思顏窒了窒,乖乖地應了一聲,坐到妝臺前面。
木槿拿了好幾個干凈的大巾子過來,給她一縷縷頭發地擦。
周懷軒在旁邊靜靜地看了一會兒,才道:“我要回去了。”
盛思顏有些不舍。但是也知道,他昨晚一夜沒有回去,于情于理,他都應該回神將府了。
“嗯,周大哥不吃了早飯再走?”盛思顏還是勸道。
周懷軒想了想,點點頭,“嗯”了一聲,決定吃了早飯再走。
盛思顏歡喜起來,忙端端正正坐好,讓木槿給她擦干頭發,然后和周懷軒一起出去吃早飯。
“小枸杞呢?”盛思顏想起來這個孩子。
昨天王氏又生了個孩子,盛思顏接生完回來就病了,也不知道小枸杞是誰照看的。
這些日子,小枸杞都是在她的院子住著。
木槿笑道:“老爺昨天來探大姑娘的病的時候,就把小枸杞帶走了。別看小枸杞天不怕地不怕,但是見了老爺,乖得跟避貓鼠似的。”
“嗯,有人照看他就好。”盛思顏松了口氣,看了看早飯桌上的東西,吩咐道:“把這碟炸金銀小饅頭給小枸杞送去,他最愛吃這個。還有這個甜奶脂,是羊奶還是杏仁奶?”
“今兒是杏仁奶。”木槿聞了聞。
“哦,那就別送了。小枸杞還小,暫時不要吃杏仁奶。”盛思顏一一吩咐,又對周懷軒道:“周大哥,這籠蝦肉餡兒的小籠包子你嘗嘗?”
盛思顏坐下來,給周懷軒面前擺了一個小碟子,里面四個晶瑩剔透的小包子。
周懷軒不愛吃這些東西,但是盛思顏親手夾過來,他不由自主張嘴,就著盛思顏的手,一口一個,將四個小籠包子嚼都不嚼,整個兒囫圇吞下。
盛思顏看著好笑,“周大哥不愛吃這個?”
周懷軒沒有說話,低頭將一個紅豆餡的水晶糯米團子用筷子夾成四小塊,只揀了一塊送到盛思顏嘴邊。
這是盛思顏最愛吃的點心。
但是她胃不太好,吃這種糯糯的東西,吃多了就胃痛。每次只能小小的吃一點解饞。
沒想到周懷軒連她這個習慣都注意到了。
盛思顏垂眸,張嘴將那團子含了,細細地咀嚼,慢慢咽了下去。
周懷軒將剩下的那三塊一口一個夾到自己嘴里,都吃了,再看了看盛思顏細瘦的手腕,凹陷的雙頰,不假思索從她面前拿起粥碗,要喂盛思顏吃粥。
盛思顏的雙頰一下子紅得簡直如同天邊的朝霞,忙要接過調羹,“…我自己來。”
周懷軒卻不放手,只是靜靜地看著她,用手挑著一調羹粥,舉在她嘴邊,很是堅持。
木槿和薏仁對視一眼,悄悄笑著,忙退了出去,走到門外的回廊下站著去了,將這個小小的偏廳留給盛思顏和周懷軒兩個人。
“吃。”周懷軒簡單說了一個字。
沒了外人看著,盛思顏沒有那么不好意思了,她慢慢張嘴,任他一口口將粥喂到她嘴里。
小枸杞吃完早飯,跟著盛七爺過來看盛思顏。
他跟盛七爺還不太熟,跟著走了一段路,就撒腿跑開了,帶著小刺猬阿財一溜煙來到盛思顏的臥梅軒。
他跟個小炮仗一樣匆匆忙忙穿過中庭,繞過影壁,來到盛思顏臥梅軒上房的回廊上,看見木槿和薏仁兩個大丫鬟在門口站著,叫了一聲,“大姊呢?”
盛思顏在偏廳聽見,忙嗔道:“周大哥,若是讓小枸杞看了,我這臉往哪里擱?”
周懷軒這才將粥碗放下,不動聲色站了起來,往偏廳的門那邊走過去。
木槿和薏仁忙拉著小枸杞的手,“小枸杞,大姑娘正在吃早飯,你等大姑娘吃完再進去好不好?”
“不好不好!我要吃!我也要吃!”小枸杞大叫大嚷,拼命往門那邊掙。
周懷軒掀開門簾,低頭看著正在鬧騰的小枸杞。
小枸杞見門簾開了,大喜回頭,卻看見是周懷軒一張冷冰冰的臉,頓時嚇得一抖。
周懷軒看了看小枸杞越發圓滾滾的身子,淡淡地道:“不許吃。”
小枸杞頓時眼淚汪汪,但是也不敢反駁,低聲應了聲“是”,垂頭站在門邊。
盛思顏在門內聽見,只想撫額,她有氣無力地道:“周大哥,別嚇小枸杞。小孩子都是這樣的,你讓他進來吧。”
周懷軒在門邊讓開。
小枸杞哧溜一聲鉆了進去,就連阿財也順勢爬上那道不高的門檻,團起身子一咕嚕滾了進去。
周懷軒邁步從回廊的臺階上走下去,在中庭跟盛七爺遇到了。
“七爺。”他拱了拱手,“我要回去了。”
盛七爺忙道:“是該回去了。我們家這么多事兒,這些日子多虧你了,我都聽思顏和她娘說了。若不是你,他們娘兒仨就要死在外頭了。”說著,對著周懷軒深深一拜,長揖在地。
周懷軒往旁邊讓了一步,一點禮都不肯受。
“七爺,不用多禮。”他說得言簡意賅,“回頭再叨擾。”
盛七爺送他出去。
從二門上出去,周懷軒四下看了看,見除了袖著手,縮著脖子站在離他們十步左右距離的周顯白以外,沒有別人,便壓低聲音問道:“七爺,思顏的身世…”
盛七爺臉色一肅,“身世?什么身世?思顏就是我們盛家的嫡長女,沒有別的爹娘。”企圖掩耳盜鈴。
周懷軒的唇角翹了翹,頷首道:“嗯,我要的就是這句話。”
盛七爺瞪了眼睛,狐疑問道:“你什么意思?”
“沒什么意思。我回去了。”周懷軒又拱了拱手,大步離開。
看著周懷軒遠去的背影,盛七爺覺得有種掉到坑里的感覺,但是又想不出是什么坑,頓時覺得很愁人…
盛七爺因自小在廟里長大,心思很是單純,也藏不住事。他的心事經常明明白白擺在臉上。
周顯白看了他一眼,就知道他在想什么,不由一笑,踱過去低聲道:“盛國公,您就別想了,橫豎是好事…”說著,哈哈大笑跟在周懷軒后面離開盛家。
來到門外翻身上馬,早已經騎在馬上的周懷軒回頭看了他一眼,道:“顯白,你臉很大…”然后一抖韁繩,驅馬而去。
周顯白頓時拉長了臉,嘟噥道:“大公子,罵人不揭短,打人不打臉。您這樣當面說人家的短處,真的好嗎?”
周顯白長得極為端正,濃眉大眼,下頜方正,看上去…唔…臉是不小…
他一直也以此為憾。
一路皺著眉頭,垂頭喪氣跟在周懷軒回到神將府。
從馬上下來,他正好聽見神將府兩個門子在嘮嗑。
“…那些人是自取其辱!哼,這是看不起我們神將府!以為我們臉沒他們大?!”
周顯白一下子回過神。——原來大公子是在夸他!
嘖嘖,這拐彎抹角地,還讓不讓人活了…
周顯白突然對大公子以后的媳婦兒充滿同情。
周懷軒將韁繩扔到迎上來的門子手里,自己拎了一角袍子,一彎腰進了神將府的角門,迅速往周老爺子在外院的書房行去。
他知道這個時辰,周老爺子一定在外書房打棋譜…
周老爺子果然坐在自己的棋房里,一手拿著一本孤本棋譜,一手拎著一顆黑棋子,在棋盤上打譜。
“咦,終于舍得回來了?”周老爺子抬頭,看見是周懷軒進來了。
周懷軒順手關上門,坐到周老爺子對面。
他沒有說話,一直靜靜地看著周老爺子打譜。
過了一會兒,反而是周老爺子先忍不住了。他丟下手里的棋譜,將棋盤上的殘局抹了,瞪了周懷軒一眼,“行了行了,別給我擺這幅臭臉。說吧,你到底想怎樣?”
周懷軒抿了抿唇,想著要如何開口。
畢竟之前說一輩子不娶妻是他,現在卻突然改口,辣說要去盛家提親,頭一個不放過他的就是周老爺子。
“…盛家很慘。”周懷軒思索半天,冒出這樣一句話。
周老爺子一聽暗樂,故作正經地點點頭,“是很慘。不過這關我們什么事?”
“四大國公府一榮俱榮、一損俱損。這是您說過的話。”周懷軒慢條斯理地道。
“嗯。但是如果是吳家和鄭家很慘,你會不會管他們?”周老爺子笑瞇瞇地問道。
周懷軒沒有馬上回答,而是定定地看了周老爺子一會兒,才淡淡地道:“盛家是獨一無二的。”言下之意,就是吳家和鄭家都不能跟盛家相提并論。
周老爺子噗嗤一聲笑了,搖頭晃腦地道:“啊?盛家獨一無二?是盛家那大姑娘獨一無二才是吧?嘖嘖,能讓我們神將府口口聲聲說這輩子不娶妻的大公子動心,光這份能耐,在大夏朝也注定是獨一無二了。”
破天荒頭一次,周懷軒的臉有些紅了,但是他沒有被周老爺子的調侃嚇倒,反而坦然地看著周老爺子,淡淡地道:“嗯,她確實是。您想抱嫡長重孫,這是唯一的機會。”
這樣的話,聽得周老爺子又興奮高興,又想吹胡子瞪眼。
“你這是怎么跟祖父說話的你?!”周老爺子心花怒放,雖然好像是在指責他,其實語氣完全不是那么一回事。
周懷軒這樣明明白白地坦承,周老爺子又覺得唏噓。
他養了這么多兒子孫子,就這嫡長孫最像他。
從脾氣到處事方式,都像他。
唯一不像的,是對親事的態度。
周老爺子本人對于自己的妻子沒有什么要求。
他是標準的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只要妻子能當家理事,性子和氣,別的事情他也不放在心上。
生了孩子之后,他的心思都在孩子身上。
只是他三個兒子,他最操心的嫡長子周承宗卻不像他。
周承宗在感情上拖泥帶水,雖然打仗的本事很厲害,但是在某些事上,確實糊涂得緊。
后來周承宗娶了馮氏,生了周懷軒之后,周老爺子就把注意力移到這嫡長孫身上。
周老爺子擔心周懷軒步了他爹周承宗的后塵,所以對他十分注意,并且對他看上的女子,關注度不比對周懷軒的關注少。
還好,這一次,周懷軒的眼光不錯,至少比他爹強多了。
但是周老爺子也不想就這樣痛痛快快地答應他。
“這個啊…你看上人家了?但是盛大姑娘的身世…”周老爺子裝模作樣翻著棋譜,一副十分為難的樣子。
以盛思顏父母不詳的身世,確實不夠格嫁到神將府做宗婦。
這一點,周懷軒早就考慮過。
“身世?我們神將府還在乎身世?”周懷軒將一只手擱在周老爺子的棋盤上,順手拈起一個白子,作勢要放下去。
周老爺子眼前一亮,充滿期望地看著周懷軒道:“…來一盤?”
周懷軒咳嗽一聲,兩個手指拈著那白子轉來轉去,淡淡地叫了一聲:“祖父…”
周老爺子一聽這個久違的稱呼,簡直想要淚奔!
他有快十年沒有聽過周懷軒叫他一聲“祖父”了。
當初那個病怏怏的少年,如今已經是疆場上殺伐決斷的悍將。
他從不叫苦,從不抱怨,也從不委屈,從不邀功。
在這個神將府,周懷軒的名頭和功績直追他爹神將大人周承宗,但是在這個家里,他依然如同一個影子,從來不摻合任何事情,也很少出現在各種場合。
周老爺子對這個從生下來就病怏怏的孫子不無歉意。
他曾經以為這個孫子沒救了,將希望放到另一個孫子身上。
事實證明,他錯了。
所以后來周懷軒就算對他有不恭敬的地方,他一點都不怪他。
但是在內心深處,作為一個祖父,他還是十分希望周懷軒能認他。
這一聲久違了快十年的“祖父”,讓周老爺子差一點老淚縱橫。
他知道,對于這個沉默固執的孫子來說,這樣叫他,已經是在服軟了。
他還要求什么呢?
再作就矯情了…
周老爺子清了清喉嚨,帶著因有了淚意而沙啞的嗓子,低沉地問:“你想娶盛大姑娘,可以。但是你要告訴我,為什么以前會說一輩子不娶妻這種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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