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衍嘴角噙起一抹嘲諷地笑意:“御史公署廟小茶劣,秦尚書屈尊了。”
秦硯昭知他稟性,并不放心里,輕拂去絳紅官袍沾染的雨漬,開口問:“這一早陣仗楊大人已看到,你可知錦衣衛為何捉拿馮舜鈺?”
楊衍把藥湯一飲而盡,蹙起眉含顆糖腌的甜梅,稍頃回話:“吾區區守城官兒,往時今日已不可同日而語,管他甚麼馮舜鈺李舜鈺的,皆與吾有何干系。”他頓了頓,瞟過秦硯昭:“秦大人于吾不同,馮舜鈺是你表弟,不可事不關己,好歹也裝裝樣子才是。”
秦硯昭搖頭低嘆:“楊大人不知,此事非同小可,本官愛莫能助矣。”
楊衍淡曰:“秦大人背靠大樹好乘涼,這天底下還有您愛莫能助的事麼?”
“馮舜鈺女扮男裝考科舉、上朝堂,株連九族的重罪,本官自身難保還怎保她?!”秦硯昭緊緊盯著楊衍:“楊大人上趟在武英殿英雄救美,皆落于本官眼中,你早知馮舜鈺是女兒身罷!”
楊衍嗤笑一聲:“馮舜鈺是秦大人表弟,你即男女不辨,又怎只望個外人分出雌雄,好個馮舜鈺......果真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包藏禍心擅于騙術,裝神弄鬼愚弄世眾,利令智昏好壞不分,無情無義堪比禽獸,莫說是株連九族,把你.....們挫骨揚灰不解其恨.........”
秦硯昭聽得面色鐵青,撩袍起身冷笑道:“楊大人還是存些口德罷!”甩袖頭也不回地離去。
“對汝等肖小哪需得客氣......”楊衍罵罵咧咧待他背影消失,這才沉默地往后靠在椅背上,許久不曾言語。
秦硯昭出了公署,一縷清寒刺骨的冷風悄然撲面,他打了個噤,朔風緊起,彤云密布,今年的霜雪要比往年都來得早些。
“秦大人可有探出甚麼?”錦衣衛指揮同知黃良等在門外,拱了拱手道:“楊御史若有嫌疑,把他逮入昭獄,但得用刑總會招認的。”
“他沒有藏匿馮舜鈺......”秦硯昭搖搖頭:“楊御史家世深厚,若無真憑實證指認,又恰逢動亂之期,暫少惹為宜。”
黃良還想說甚麼,秦硯昭忽然擺手阻他,看著迎面快步而來的侍衛,厲聲喝問:“馮舜鈺在哪里?”
那侍衛跪地稟報:“屬下一直尾隨其后,至萬年橋處她似有人相助,被拉入暗處,那里排坊列巷縱橫若棋盤繁雜,彎繞曲拐間不慎追丟........求大人恕罪!”
“無用的東西。”秦硯昭攥緊拳頭,一腳將其踹倒,胸腔氣懣難抑,閉閉眼睛再睜開,看向黃良道:“縱是掘地三尺,勢必將馮舜鈺找出來,否則你吾難向皇帝交待。”
黃良肅顏領命而去。
秦硯昭亦不再停留,坐進轎子沉吟半晌:“去教坊司。”
舜鈺洗漱后,也不曉嬤嬤從哪里弄來的女子衫裙,有些緊身湊和穿了,自顧自用棉巾把濕發擰干,倚在床頭隨手拿本書看,竟是本《金剛經》。
舜鈺難以想像曹瑛看《金剛經》的樣子,她翻了沒幾頁打起呵欠,雙眸漸朦朧起來。
不知怎地她還在秦府,做丫鬟妝扮,秦硯昭攜妻子來劉氏房中用飯,他那妻子面容模糊,瞧著倒有些像李鳳至,他三人圍桌用膳,舜鈺拿勺盛飯再捧他們面前,便垂手立在邊兒,看他們寂然吃著。
丫鬟纖月端來一盤內府玫瑰糖餅,秦硯昭命她挾了三塊放進干凈的碟子里。用完飯,舜鈺替他斟茶的檔兒,聽他輕聲說:“糖餅留給你的,曉你嗜甜。”瞟他眉眼,橙黃燈下分外的溫潤。
她不記得當時是什麼心情了,畢竟過去太久。
轉眼間錦衣衛及兵吏闖入,她被帶出房時,在廊下遇見同樣被抓的秦硯昭,神情冷峻憤怒,看著她喉音抖動:“滿意了?吾終于盡毀與你手里!”
舜鈺猛得睜開眼,大口喘著氣坐起,《金剛經》滑落于床下,房里昏蒙蒙的,看窗外亦是一片黑寂。
守在門外的丁嬤嬤聽得動靜掀簾進來,點燈燃香,燒旺銅盆里的炭火,舜鈺趿鞋下地近妝臺前,各樣金銀珠翠的簪釵及黛粉胭脂一應俱全,她心底有些納悶,一邊挽著纏髻兒,一邊問那嬤嬤:“這房里可是有旁的女眷宿住?”
“是有位小姐,不過現住到前院去了。”
舜鈺擇了枚鑲藍寶石的金簪子插在發里,又挑只海棠絹花簪于鬢上,起身走至窗前朝外張望,檐下的紅籠搖搖晃晃,她驚奇的發現竟然落雪了,雖然只似飛鹽撒粉,卻也呆呆看了好會兒。
丁嬤嬤出去又拎著個食盒子進來,頓在桌面拿出一碗醬燒肘子,一碗栗丁煨羊肉羹,一碗燉酥爛的豬頭肉,一盤姜醋炒白菜心,一碗蝦米筍片冬菜湯,舜鈺瞧著有些反胃,只覺油膩膩的,皺起眉問廚房里可還有柴火,還有甚麼可吃的。
丁嬤嬤面無表情告訴她,廚房里有柴火有肉蔬,卻再沒有替她做飯的廚子。
舜鈺瞧出她的冷淡,抿起嘴唇不語,披件斗篷自顧出了門去。
曹瑛站在廊前解下斗篷,篩落一地雪屑,丁嬤嬤低聲稟話,聽得舜鈺不吃做好的飯菜,非得自己下廚時,不由挑起眉梢,卻也沒覺得有多詫異,似笑非笑看她一眼:“對她恭敬些,否則你知后果。”
輒身挑簾進入房內,空氣里除月桂草熏香的甜味,還有飯菜的香氣。
他往桌前隨意的一坐,肘子羊肉羹還有豬頭肉涼透多時,肉汁凝結成團,唯一熱騰騰冒煙氣的是一碗面條子。
湯色微紅泛起油星,撒了紅椒油、碧綠蔥花,鋪著四五片薄薄的火腿,及一小方腐乳。
挺平常的一碗面條子,曹瑛喉結微滾,竟咽了咽口水。
舜鈺暗瞟他如狼似虎的神情,試探地問:”曹千戶可用過飯了?想吃面條子麼?“
.......不會吧!
曹瑛很麻利地把面條子挪至自己跟前,拿筷著挾起面條子哧溜一口,津津有味地吃起來。
面前的女子穿白綾細綢薄襖,烏油發上簪朵紅海棠,絕美的小臉一如夢中所見的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