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越來越多。
江湖之客,正邪兩道,數十人,數百人,千人,最終過萬,里三層,外三層,卻是無人接近那涼亭五百米之內。
亭里橫臥著黃金棺材,亭外的蟒袍王爺已經一杯接著一杯的喝酒。
他神色沒有畏懼,只是抬眼看了看那天,天有些陰沉,而黑云之里,那一雙無情、只看著大勢的眸子還沒有注視過來。
“江湖兒女死江湖,也算是魂歸故里,心也可安了。”
群豪眼中,那中央的少年忽然說出一句莫名其妙的話。
“這就是你的遺言么?”
披著黑色羽毛裝飾斗篷的男子緩緩走出,雙手拄劍撐著身前,他乃是劍陵此代守靈人,更是耀世傳奇榜上排名第二十九的“炎起”張九靈。
“不是...”
神武王猛然抬起腳,踩踏在長椅一邊,右手抓起被飲盡了的酒壇,扣住邊緣,便是仰頭,任由酒水從面頰劃過,濕了領口,入了咽喉。
“那是什么?”
張九靈冷聲道,就在他說話的功夫里,江南道劍陵那令世人忌憚的七絕七星北斗陣已經布置到位了,七人一組,至少宗師為首,合計七七四十九人,再為大陣。
主陣人需得踏入傳奇。
而近日,這陣主更是當代兵墓南門的守靈人,可謂是最大威力了。
夏廣聽之任之,像是傻了一般,絲毫不管這布陣,他飲完之后,便是溫柔的將酒壇放回了桌上,抬起頭,眸子依然明亮:“人死之后,無論富貴貧賤,天地皆是一視同仁,江湖兒女棄尸野外,就如將軍戰死沙場,反正不過一抔黃土,千年之后都是塵芥,身前身后事都成空如夢,你們若都死在此處,至少黃泉路上不會孤獨。”
哈哈...
不知誰輕笑了一聲,然后人群里便是響起了稀稀疏疏的笑聲,這笑聲被放大,變成了嘲笑、哄笑。
這大周的神武王是否被自己的戰績,和個人武勇沖壞了腦子?
此處萬人圍聚,便是一人丟一個暗器,也是如漫天驟雨。
便是一人與他拼一招,也可以生生耗死他。
何況人力有時而盡。
何況人非神明,怎會永不失誤,一個破綻,就可以致他于萬劫不復。
他知不知道自己在說什么?
知不知道自己的處境?
“年輕人啊,真是血氣方剛,許多年前我也曾和你一般不顧一切”,張九靈搖搖頭,只是這位劍陵的守靈人依然有些困惑,別人的困惑他不在乎也不想問,但眼前這一位,便是這霸氣,這豪情,就具備資格讓他去問。
張九靈問:“你為何不帶千軍萬馬南下?”
神武王不答。
張九靈又問:“你是否是接受不了那血仙子逃婚,所以執意南下?”
他這話說出口,群豪里有些人便是又笑出聲來。
神武王仍然不答。
張九靈奇道:“你可知天下群豪已經選出了武林盟主,正準備去尋你,但是你卻自投羅網,你求死?
還是覺得你能殺死我們所有人?
若是前者,我無話可說,一個心太弱小的人,即便實力再強,死就死了。
若是后者,你可是在癡人做夢?”
夢字剛出口。
那七絕七星北斗大陣便是緩緩轉了起來,劍陵的劍氣旋轉成流,壓迫而下,使得其中之人的壓力驟然增大,似乎是天地之威,使得空氣都凝滯,而陣中人的氣血流通也變緩。
變慢。
變得無法呼吸。
“呵...”
神武王笑了起來,站起了身,散發于肩,發尾還染了些酒水,濕漉漉搭在脖子上,他忽然覺得被誤會也挺不錯。
也對,在世人看來,若是一個男人被逃了婚,那么便是這男人再有本事,也是一件可笑的事。
那就誤會下去吧。
他不去解釋什么“天道殺劫,佛魔交接,為萬世之安寧,只有窮盡這份因果”,這因果的起源算來也是他那未曾謀面的父親所結。
禪那的魔念,說來說去,未必不是冥冥之中注定了的。
這翻涌的大勢,便是今時今刻,注定了一場浩劫,劫后,這片土地便是成了黑暗的魔國,一個唯有仇恨,虛偽,殺戮的土地。
他不愿,他不想,但既然注定了,那就由他來主持。
所以,這位神武王似是舒了口氣,起身握著漆黑的方天畫戟,手指撥動,那長戟便是舞起了兩圈極長的黑光。
啪...
長戟落定,扛在了蟒袍的肩上,“你誤會了,只是北地此時還飄著小雪,而江南卻已春暖花開,我慕名而來,看看這小橋流水的風景。”
群豪面露古怪之色。
你特么,獨行十數萬里,直下江南,就是為了看風景?
夏廣不管別人的目光,繼續像是自言自語道:“我那愚蠢的皇兄曾說過,我到這年齡,又有了封地,怎么著都該迎娶個哪家大臣的閨女作個王妃,他還說要為我主持婚禮。
可惜皇兄走得早了。”
群豪莫名其妙地看著他,不知這大周一手遮天的神武王為何此時說到這些,只是他們似乎對先前的天子極不感冒,當提起他名諱時,便是有江湖客在人群里跳罵了起來。
“那暴君死的好!”
“當真是老天有眼,善有善報惡有惡報。”
“不錯,他若非硬是要推行‘江湖監管使’,若非要加稅,關外綠林豪杰們又怎會反?”
“說是俠以武犯禁,說什么長此以往,律法如狗屁,國將不國,說什么強敵環伺,需要資金來增強國力,抵御可能至外敵,全是狗屁。”
“他也不去看看官府多貪,也不去看看百姓是歡迎我們這些快意恩仇的江湖兒郎,還是喜歡他那安插各處、效率低下的巡捕。”
“此等暴君,與太上皇決然不同,真是不曉得太上皇那般仁慈之人,怎么會有那暴君和你這種邪魔外道的后代!”
“...”
江湖群豪們,你一言我一語。
夏廣忽的明白了皇兄這些年都在做什么事,為何白發總是生的那么快,又為何總是面容憔悴,身形消瘦。
做皇帝,不是最爽了嗎?
后宮佳麗三千人,一言定人生死,榮華富貴享之不盡。
不是最舒服了嗎?
大周神武王輕嘆一口氣,露出緬懷之色道:“幸虧我這皇兄走得早,否則硬是指定一個哪家的閨秀給我,然后天天在我耳邊嘀咕著“規矩規矩”,我還不煩死?
我這人最怕煩,最喜歡悠閑,最不好權勢,想來想去,能陪我過完一生的也只有江湖兒女了。
此番南下,早已聽聞江湖第一世家第一美女皇莆香。
既然煙花三月,江南陌上花開,我便如約而至,來摘下這一朵最美最絢爛的花。
諸君,誰能為我帶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