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廣走下那擂臺,頭頂飄落一片枯黃的葉,深秋了。
而雙指輕輕夾住,那葉竟不堪這一點輕微力道,而碎裂的徹底,分崩離析,一片一片,少年攤開手掌,任由那碎葉被秋風卷起,而又從指縫間流逝。
“方師兄不過與你比武,雖說做的過了,但罪不至死,你既然武功更高,但怎可直接殺人!?”
小劍仙美目瞪著那遠去的身影,忍不住開口,聲音冰冷。
幾人算是看出來了,這小王爺的力量大的恐怖,完全可以一力破萬巧,旋渦雖然可以使得箭矢徒勞,但若是一條龍鎮壓而下,尤其能擋住?
那把普通的劍化作的白光,就是這樣的龍。
夏廣微微抬起頭,看著已經空空如也的手掌,并沒有說什么“他對我動了殺念,我難道不能殺他”之類的話。
也沒有說“我早說了,大家做個朋友,以后和和氣氣坐下喝茶,他非要動手”。
他只是輕嘆一聲:“他選擇了弱肉強食之道,用生命去爭取,面對這樣的對手,我如果留手,才是侮辱。
你看這落葉,秋天到了,便會枯萎,那是因為四季輪回,也是因為它遵守著它自己的道。
而他,迎接的,不過是自己道路的終點。
生又何歡,死又何苦?
姑娘,你又何必氣憤?”
說罷,披散黑發的少年向著庭院拱門走去,身后卻只剩下那杜平抱著從空而落,正在迎接著生命終點的方百世,十八把劍也隨風“當當當”落在他身側,圍了個圈。
林殘只覺心中生寒,看向那背影的表情,已無了開始的輕佻。
謙謙君子寧曰道:“殺人便是殺人,說的如此漂亮,真是虛偽。”
杜平說道:“幾日后,九重山的師長若是知曉此事,必然不會輕易罷休。即便不敢與大周對抗,但從此往后必定是記恨上了。
這小王爺口口聲聲說著道,確是虛偽無比。”
小劍仙卻是身子抖顫了顫,“不,他說的,都是自己相信的,我能感覺到他話語里的誠心。”
他說的每一句話,都是真的!!!
生又何歡,死又何苦。
那么,你在人間所貪戀,癡迷的,并且為之變強的究竟是!?
只是暮色里的秋風,便是滿庭黃葉堆積。
這山城的蕭瑟便是此刻悄然而至,夜已深了,晚宴進行的很愉快,只是那招待官員看著那端坐中央的小王爺,不禁心里生寒。
他殺了九重山第三代弟子里的大師兄!
九重山,可是劍道七山盟之一...
這可如何是好。
但夏廣卻是并不在意,他笑呵呵的看著皇姐那敏捷的筷法大殺四方,在每一道菜放置完畢的剎那,皇姐就會以難以想象的速度,迅速取走那一道菜的精華所在。
隨行而來歷練的黃月影也是個吃貨,可是比起皇姐來就差的太多了,所以每每落后的她最終忍不住問:“你知道我爹是誰嗎?”
帶著人皮面具的皇姐回了一句:“那你知道我爹是誰嗎?”
黃月影被這么一氣,狠狠把筷子拍在桌上,“我爹是五虎上將軍里的石虎!你說,你爹是誰,京城里的紈绔們,我都熟的,你說啊。”
皇姐卻不說話,她的筷法之所以能如此的快、準、狠,完全是把別人生氣的時間都用來吃東西了。
很快,便是風卷殘云,將桌上菜肴的精華部分再次掃蕩了一遍。
黃月影氣的臉都紅了,“你個死不要臉的,居然趁這個機會偷吃!哥哥們,她欺負我!”
三位猴子兄長頓時投來不善的目光。
隨后這場宴會的主席就演變為了一對四的戰場,夏廣就看著自家皇姐在四雙筷子之間,騰挪躲閃,游刃有余,仿若那萬軍之中取上將首級的虎將。
以至于后來,隨著菜名的報出,這主席之上就變得安靜無比,仿若五位絕世高手,等著動手的那一契機。
契機,就在菜肴被放下來的剎那。
一瞬間,那是筷光叉影,令同為主桌的太守也是感慨著“看來京城也是個窮地方啊”,夏廣則是默默坐在太守與皇姐中間,側頭看著這位親人的表現。
這就是他所貪戀的東西。
也是夢境之中,在那長河邊緣永遠不會存在的溫度。
晚宴后。
黃月影哭著憤然離席,三位猴子兄便追了出去。
夏廣沒有跟出去,他隨著皇姐入了房間,夏潔潔如脫襪子般撕下人皮面具,“刷”的一聲不知丟到哪里去了,然后“啦啦啦”哼著小曲,心情愉悅地去沐浴了。
總算讓你們這些無知小輩,見識到本黑天子的厲害了。
裹著浴紗回到寬敞豪華的舒適房間時,夏廣已經不見了,皇姐也不去管他,直接霸占了“這被特別留下給小王爺居住的最頂級房間”。
少年褪下了黑甲,披著在深秋蕭瑟里會顯得單薄的斗篷,坐在門外的臺階下,今晚還有那見過刀神墓穴海市蜃樓的人要來,他還在等。
再晚都會等。
事不宜遲,兵貴神速,這些道理他都明白,皇姐既然屁用都沒有,他自然要撐起這個凡塵俗世的重量,現在,未來,都讓那災禍即便從天而降,也不會毀了一切。
等了一炷香時間,詢問了仆人,仆人問后說是還需再等些時候,再詢問,那仆人才支支吾吾道,可能出了些事。
但西都的官兵已經查閱了通關薄子,那見過海市蜃樓的人居然策馬往西而去,再西邊則再無城池,只是崎嶇山道,以及在崇山峻嶺盡頭的雄關雁山。
出了關,就是大沙漠。
夏廣瞇起了眼,但是卻還沒有睡意,側頭一看,皇姐屋里的燈已經熄滅了,而庭院之外,那被戲稱是悶葫蘆的男人,依然背著盾寸步不離。
夏廣揚聲道:“趙葫蘆,回去睡吧,山城里面,晚上冷得很。”
“屬下沒事。”
“回去吧。”
夏廣的聲音帶上了一些溫和的笑,“真打起來,才有力氣嘛。”
趙葫蘆不再多說,沉聲道:“是!”
隨后便是離開,只是卻又令部下,將通往這座小院子的各個卡口都嚴加值守,上半夜下半夜兩班倒,不得有誤。
悶葫蘆走了,夏廣便是伸手,而遠處斜靠在墻上的方天畫戟便是急速飛來。
雙手握住那重兵器,夏廣并沒有立刻舞動。
他陷入了沉思。
因為相性的原因,他遲遲無法突破這些技藝性功法,無論劍法,刀法,戟法,什么都卡在了第九層。
相性,無非是心。
心不合,可以熟練了,卻不能圓滿。
即便拔刀萬遍,十萬遍,有的人卻依然存了遲疑,有的人卻能一刀如光。
并不是因為不努力,不勤奮,不流汗水,而是因為。
人心!
“我的心又是什么呢?”
夏廣盤膝,坐在今晚的滿月下,方天畫戟直指天穹,他思索著,甚至想著白天與那方百世的一場并不激烈的廝殺。
沒有答案。
即便有,也不過是心有所感的假想,經不住考驗。
“也許,我該創造屬于自己的招式才是。”
月夜里,枯葉間,光影中,靜靜的聲音似有覺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