填完表格,那邊王遂舟似乎遇到什么事,正在和指導官員討論,年輕官員便將范寧領到中年男子面前,“郎中,他先填好了。”
中年官員點點頭,接過范寧的表格,他看了看,忽然笑問道:“你家不是搬到木堵鎮上了嗎?”
范寧一愣,他怎么知道自己家在木堵鎮?
范寧再看了看他,頓時明白為什么覺得此人異常眼熟了,他和朱元甫幾乎長得一模一樣。
“你難道是朱伯父?”
中年男子點了點頭,“不錯,我是朱佩的父親!”
范寧連忙行禮,“晚輩不知道是伯父,有失晚輩之禮!”
中年男子正是朱佩父親朱孝云,他是吏部郎中,出任審官院判官,手中擁有考核五品以下官員的實權,這次進士報到,就是由他主持分配。
朱孝云淡淡道:“現在只談公事,不說私,你坐下吧!”
范寧坐了下來,平靜地回答道:“學生家原在木堵鎮蔣灣村,后來父親在鎮上行醫,便搬到木堵鎮上,但因為祖父祖母年事已高,在老家需要照顧,所以父母又搬回了蔣灣村。”
朱孝云點點頭,“你父親以孝義為先,寧可自己奔波,也要照顧父母,不錯!”
范寧心中苦笑,哪里是因為照顧祖父母,分明是母親住不慣鎮子,一心想回老家,但話不能這么說,必須要服從大局。
朱孝云看完他寫的資料,便在下面蓋了個印,放進一只厚實的紙袋中,這就是范寧的卷宗檔案了。
朱孝云又取過厚厚一本百官錄,里面是密密麻麻的名字和官職況,他翻到己丑科進士一頁,用筆往下數,很快找到了范寧的名字。
朱孝云微微笑道:“你比較特殊,天子親自點你為正八品給事郎,任京官秘書省正字,官階等同于進士及第,先恭喜你了!”
范寧連忙欠道:“這是天子對學生的厚,學生當之有愧!”
朱孝云又道:“秘書省正字只是官職,具體職務有兩方面,一方面是陪親王讀書,另一方面是核編典籍,因為現在尚無陪讀的需要,你就只能參與核編典籍,天子特地安排你進國子監,你明白天子的深意嗎?”
范寧點點頭,“天子是要學生在國子監繼續讀書!”
“你很聰明,善解圣意!”
朱孝云笑了笑,便提筆簽批了一份入職書,并蓋上吏部大印,入職書一式三份,一份是范寧拿去國子監報到,一份在吏部留檔備查,另一份則放入范寧的檔案卷宗袋。
同時,吏部審官院還要簽一份文牒給國子監,告訴國子監將有新人前來報到。
朱孝云把入職書遞給范寧,“你可以回家鄉探望父母了,時間一個月,然后直接去國子監報到,千萬不要耽誤了時間!”
范寧接過入職書,躬行禮,“感謝大官人提攜,學生告辭!”
范寧沒有再多說什么,轉離開了房間。
朱孝云望著范寧背影遠去,心中不由暗暗嘆息了一聲。
下午時分,忙碌了一天的朱孝云坐轎返回府中。
大部分中低級官員都選擇坐轎出行,坐馬車太張揚,那是高官們的待遇,低官坐馬車會被人側目。
坐牛車又顯得太普通,和街頭百姓難以區別,騎馬是武官的做派,文官一向不齒與之為伍,騎驢則是老農進城,更顯寒酸。
所以坐轎便成了大部分中低級官員的選擇,北宋的轎子已經很普及,在《清明上河圖》中隨處可見各種轎子。
中級官員的轎子當然也不是八抬大轎,在地方上可以,但在京城不行,那比坐馬車還囂張,一般都是輕便小轎,前一人后一人扛在肩頭,左右各跟著一名隨從,條件好一點的,后面還可以再跟兩名帶刀侍衛。
轎子在街頭匆匆而行,兩名轎夫技術嫻熟,雖然快速,但走得卻十分平穩,左右跟著兩名青衣隨從,戴著折上巾幞頭,其中一人材魁梧,腰中挎著長刀。
轎子里,朱孝云透過薄薄的紗簾注視著街頭,他顯得有些心事重重,今天范寧來報到給了他一種莫名的沖擊,倒并不是因為范寧考中童子試第一,最終名列二甲第一名,作為吏部郎中,就算狀元來報到,也不擾亂他的心神。
讓他吃驚的是,范寧從官階到官職到最后入職,都沒有吏部什么事,全部是天子一手欽定,這是官家即位以來從未有過之事,在整個吏部都引起轟動。
同僚們紛紛猜測,大都認為官家是因為沒有子嗣,所以對神童少年特別關,但朱孝云卻感覺并不是那么簡單,極可能是范寧在試的出色表現贏得了天子的青睞。
難怪父親很看重范寧,朱孝云不得不佩服父親有眼力,能夠在木堵發現范寧這顆璀璨的絕世寶珠。
但朱孝云又為女兒朱佩和范寧的關系感到苦惱,父親讓佩兒進學堂讀書,居然和范寧同桌,使得他們的關系格外密切,朱孝云當然知道這種關系發展下去意味著什么,如果沒有柳家,范寧確實是一個非常不錯的佳婿,可是 朱孝云想到了柳然,他也考得很不錯,童子科第四名,賜同進士出,當然比不上范寧,但他是柳家的嫡孫,是柳太公最看重的孫子,朱柳兩家聯姻數十年,完全控制了吳江縣乃至平江府的格局。
早在佩兒三歲的時候,柳太公就希望她和柳然定親,這也是二叔和柳家敲定的事,父親雖然沒有表態,但也算默認了,如果沒有范寧出現,那么再過五六年,佩兒就該和柳然成親了,一切都順利成章。
偏偏現在殺出一個范寧,而且深得父親的器重,朱孝云當然明白父親的意思,但二叔那邊怎么交代,朱家和柳家的約定怎么交代?
朱孝云只覺一陣頭大,好在女兒還小,這件事暫時可以向后推,過幾年后再說,朱孝云嘆了口氣,也只有如此了。
轎子離府宅還有一段路,卻見管家急匆匆奔跑而來,似乎有什么急事。
朱孝云拉開車簾問道:“什么事?”
管家氣喘吁吁道:“老爺,宮里來人了!”
“什么?”
朱孝云吃了一驚,宮里來人做什么?
“發生了什么事?”
“好像是官家對大衙內的雕像贊不絕口,請大衙內進宮去雕一尊像。”
朱孝云頓時松了口氣,原來是這件事,他的長子雖然是個傻孩子,但卻有著常人難及的雕刻天賦,朱孝云心里明白,恐怕天下的雕刻大師,沒有人能比得上自己的兒子。
但作為父親,朱孝云并不是很看重兒子的雕刻技藝,他家不缺錢,他只希望兒子能平平安安地過一輩子。
如果是別人,朱孝云肯定一口回絕,但這是天子啊!
朱孝云萬般無奈,只得點點頭,“我知道了!”
他心中很奇怪,天子怎么會知道自己兒子有非凡的雕刻技藝?
轎子進了府門,在影壁前停下,朱孝云走下轎子,管家小聲道:“宮里來的宦官在貴客堂喝茶等候。”
“幾個人?”朱孝云問道,
“兩個人,一個老宦官和一個小宦官,這位老宦官還認識咱們家的貴妃娘娘。”
朱孝云心里明白,既然說認識貴妃娘娘,那就有香火了,人家說這話就是有用意的,他隨即吩咐管家,“封兩份銀子,一封五十兩銀子給老宦官,一封十兩銀子給小宦官,現在就去!”
朱孝云也知道,給宮里人送禮,銀子不能給得太多,給得太多,他們會生貪念,給得太少會讓他們記恨,還不如不給,給五十兩就比較豐厚了,也不至于總惦記朱家,這是個捏拿得比較好的度。
朱孝云回屋換了一件衣服,這才來到貴客堂。
貴客堂內坐著一名老宦官,滿臉褶子,正眉開眼笑喝茶,后面站著一個十幾歲的小宦官,卻苦著臉,估計是給他的紅包轉了一圈,又進了老宦官的口袋。
“讓公公久等了!”朱孝云笑呵呵走了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