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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六十八章 新儒學

  作為一個文官,在官場上混的開的先決條件就是聽話聽音。做小官的時候,要會聽上司的言外之意,做到了天子近臣,那就要會聽皇上的言外之意。

  如果做不到這一點,這個官也沒法當,早就被拿下了。

  梁夢龍自然聽出了皇上的意思,這不是在商量,而是在讓自己去執行。這個倒是沒什么,做臣子的,干的不就是這個活。

  可是梁夢龍從朱翊鈞的話里面聽到了另外一層意思,一層讓梁夢龍不敢深想的意思。

  皇上這是要提拔工匠的地位,一旦工匠完成了分級,那么除了俸祿不同,必然也會有不同的待遇,一旦有了特權,那么地位自然就有了區分。

  梁夢龍只是想到了這個,沒有想得更深,但是即便如此,也讓梁夢龍有些遲疑了。

  開放匠籍,這一點梁夢龍是贊成的,可是提拔工匠的地位,有這個必要嗎?作為儒家子弟,作為讀書人,踩著其他行當的人上位,這已經是習慣的事情了。

  從罷黜百家獨尊儒術開始,儒門就打壓各個學派,諸子百家現在都看不到了。

  等到擺平諸子百家,儒門就開始打壓其他的行當,士農工商,使勁的把士人給捧上去。尤其是到了大宋,那句東華門外唱名方為好男兒,徹底奠定了萬般皆下品惟有讀書高。

  當今皇上抬舉軍方和勛貴,這一點梁夢龍是看得出來的。

  梁夢龍也認為這樣做無可厚非,富國強兵,可是抬舉匠人,是不是就有些過了?有些東西是需要維系的,一旦打破了,那么很多東西就不在了。

  事實上梁夢龍沒有想錯,只不過他想的淺,朱翊鈞就是要打破萬般皆下品惟有讀書高的論調,就是要打掉東華門外唱名方為好男兒的論調。

  朱翊鈞很清楚這個論調帶給這個國家的是什么。

  大家一窩蜂的去考科舉,然后一窩蜂的去當官,然后一窩蜂的做官商,如果不打掉這個論點,不打掉萬般皆下品惟有讀書高的想法,改什么都改不了本質。

  官本位沒法改,無論是這個國家,還是其他的國家,有權的人說話聲音都大。

  但是官本位是基于官,做大明的官,你才可以被羨慕,才可以被人尊敬,而不是因為你是狹義的讀書人,這是兩個概念。

  以公務員制度做基礎,以提高匠人為墻壁,以拔高軍人地位為柱子,打造大明新的價值觀。

  朱翊鈞下一步就是打掉東華門外唱名,徹底把科舉給打掉,想當官,可以,去考公務員,從基層給我一點點的干起來。

  大明不需要閉門讀死書的官,不需要五谷不分的官,不需要上任帶著好幾個師爺的官。

  很多大臣,考上進士之時已經四十多歲了,以大明這個時代的壽命,他們能干幾年?能干什么?考個秀才就行了,然后考公務員當官才是正經。

  工匠考級完成之后,朱翊鈞會給在朝廷任職的工匠公務員的身份。

  時機成熟,把文武官員的散階進行掛鉤,可以進行軍轉干,也可以進行干轉軍。徹底打掉文官的驕傲,雖然不能喊出人人平等,但是喊出官官平等還是可以的。

  漢朝的軍功爵制度是怎么玩蛋的,還不是漢家的天子使勁的封爵位。

  天子家里面有喜事,犒賞,加封,天子高興,犒賞,加封,原本很稀罕的爵位,直接被完成了殘渣,到了后來,直接以錢財買爵位。

  一大堆有錢人開始拿錢買爵位,然后爵位就徹底泛濫了。

  軍功爵徹底崩壞掉了,皇上把軍方將領的任命徹底握在了手里面,然后在找理由罷免掉這些有爵位的人。祭祀進獻的黃金成色不足,這樣的理由被漢家天子用的非常純熟。

  逼急眼了,朱翊鈞都敢賣出身,比如賜同進士出身。

  這個是皇上的權力,天子額外的賜予,先不說了是不是公開賣,一旦給勛貴子弟或者軍功子弟的賞賜從恩蔭官職換成同進士出身。

  朱翊鈞都想看看文官的表情,在把大商人加上,也賜同進士出身。

  即便有人想阻攔都沒用,想得到賜同進士出身的人,必然會站在朱翊鈞這邊。皇上加恩封賞,你不允許,你想做什么?

  只不過這樣的手段太過陰損了,也太不大氣,朱翊鈞不能突然實行,緩緩推進才是王道。

  公務員制度鋪開之后,朱翊鈞就可以這么干,想當官,去考公務員,科舉沒戲了。一大堆進士等著排官,你們且等著吧。

  逐漸加大公務員官員的提拔,減少進士出身的官員。

  朱翊鈞就不相信這些人不會改換門庭,讀書還不是為了當官,還不是為了出人頭地。如果進士當不上官,反而秀才可以,朱翊鈞不相信天下人不會趨之若鶩。

  至于有幾個衛道士,朱翊鈞也不在乎,送給他們三個字:去死吧!

  梁夢龍雖然會聽音,可是他怎么會想到自己家的皇上正在計劃如此陰損的事情。漢代的天子外有諸侯尾大不掉,內有元老列侯掌權,漢家天子才干出那么不要臉的事情來。

  自從漢代之后,基本上沒有哪朝那一代的皇帝這個干過,太沒下限了。

  可是梁夢龍不知道自己家的這位皇帝在想什么,他不知道自己的這為皇帝基本上也沒下限,尤其是在他看到大明的官員絲毫沒有下限之后,他的下限也不見了。

  節操是什么?早就丟了,不見了,誰撿到了,還給我。

  從孔家各種投降,誰當權就拍誰馬屁的作風上就能看出來,儒家其實真的沒什么下限。當官的這些人,那就更沒下限了。

  親政這幾年,朱翊鈞對這一點更是感觸頗深。

  梁夢龍不知道自己家的天子在想什么,琢磨了半天,他覺得提高工匠的地位,估計也不會造成太大的后果,工匠還能當官不成?

  沉吟了片刻,梁夢龍心里面就有了決斷,躬身說道:“陛下圣明燭照,此議大善。”

  聽了梁夢龍的話,朱翊鈞頓時就松了一口氣,大笑著說道:“好好,既然如此,那這件事情朕就著愛卿去辦理,按照愛卿所奏,先從軍匠開始。”

  “軍匠則先從軍改之地開始,愛卿一定要盡心。”

  梁夢龍連忙躬身道:“是,陛下,臣定然盡心竭力,不負陛下所托!”

  看著梁夢龍離開的背影,朱翊鈞嘆了一口氣,自從自己穿越而來,到今年已經十五年了。十年潛伏培養人手,五年小心翼翼的試探布局,今天終于到了動真格的時候了。

  “成與不成,在此一搏了!”朱翊鈞面容嚴肅的說道。

  最近一段時間的京城可以說是多事之秋,原本過完年還好好的,可是自從法紀司開始抓人,事情就開始變得亂套了。

  貪污八十貫以上判處絞刑,皇上要嚴行大明律,百官驚慌失措。

  內閣出了修改大明律的提議,事情也就導向了另外一個方向,剛開始是爭吵,是上書,可是隨著局面的僵持,事情開始向著不可預料的方向發展而去了。

  朝廷和民間突然出現了一種論調,那就是“時移世易,世上無萬世不宜之法。”,看起來是為修改大明律做注腳,可是這種思想擴散之快,超乎了所有人的想象。

  心學門人開始大肆鼓吹這種說法,一時間民間官場,全都在說這個。

  所有人都知道,現在的內閣大學士申時行就是心學門人,前內閣大學士張居正也是心學門人,一時間局勢變得更為混亂了。

  在這個時候,在京城之地,一個并不是很大的心學門派誕生了。

  這個門派脫胎于心學的泰州學派,創始人是李贄,人數并不多,也沒有引起太多人的注意力。可是大明律的事情鬧騰起來,他們仿佛猛然間就出現了一樣。

  他們反對存天理滅人欲,大肆抨擊理學,倡導與百姓同欲,人人生而有欲,此乃天理,譬如不食會餓,不喝會渴,皆為人之欲望。

  在政治主張是上,他們倡導知行合一,躬行于百姓之間。

  行走于阡陌之間,為百姓做實事,反對高高在上的形式主義,倡導四民皆本,行業無分高低。人之高地,當以修養和行為來斷定,而不是以所從事之職業。

  倡導勞動光榮,我之酬勞供養父母妻子,當被人尊重。

  對于勛貴勛戚,他們倡導貴族榮耀,凡勛貴勛戚,當有貴族之準則,殘害生民百姓,當鄙視之。對官員,他們倡導清廉自守,倡導富民強軍。

  官員不應該坐在衙門里面,應該行走于阡陌,與百姓躬耕。

  對于個人,他們倡導人無完人,要正視的缺點,尺有所長,寸有所短,要學會知人善任,謙虛謹慎,學會向別人請教。

  三人行必有我師,哪怕是普通的匠人,也可以唯吾師。

  整個學派出現的很突兀,倡導的思想也很激烈,從四民皆本到倡導人欲,從倡導時移世易到躬行合一,從倡導明鬼到天志,這一學派一出來,瞬間就震撼了不少人。

  因為這個學派雖然打著心學的旗號,可是很多地方都和心學背道而馳。

  比如明鬼和天志,那都是墨家的思想,倡導有法可依、有法必依、執法必嚴、違法必究,這是法家的思想,倡導的人欲說,則是荀子流派的思想。

  整個學派雜糅了儒家墨家和法家的思想,并且選取的是儒家荀子學派的思想,高舉的是公羊春秋的大復仇思想,打著的是開宗明義正本清源的旗號。

  從誕生之初,這個學派就一副要把理學掃到垃圾堆的架勢。

  雖然心學和理學一直都在爭論,甚至不乏相互鎮壓的情況,可是最近這些年,心學和理學也算是相安無事,這樣高舉大旗的情況,當真是少見啊!

  當然了,學說一出來,自然被無數人斥責人異端。

  不少人鼓噪著到衙門告狀,可是朝廷上下對這件事情全都緘默了,沒一個人開口。外面的人不知道,可是朝廷里面的主要大臣都很清楚。

  那個李贄是公務員學堂的先生,公務員學堂是什么地方?

  那里是皇上的地方,可以說水潑不進針插不進,現在這個李贄跳了出來,皇宮一點反應都沒有,他們也不傻,自然明白這是宮里面的意思。

  單憑一個李贄,能夠在這么短的時間內鬧出這么大的事情來?

  這些當然是朱翊鈞弄出來的,這一次調動了朱翊鈞在京城安插的所有輿論人手,大肆宣揚新的思想,這門稱為新儒學的學派一時間名動京城。

  皇宮大內,朱翊鈞臉上的表情很淡然,眺望著宮墻之外,朱翊鈞知道那里正醞釀著什么。

  事實上這件事情朱翊鈞醞釀很久了,等待的就是這一天。這一招是和自己的爺爺嘉靖皇帝學的,要知道嘉靖皇帝登基之后,第一件事情就是大禮儀。

  要給自己的老爹上尊號,事實上他真的是想給自己的老爹上尊號嗎?

  朱翊鈞看來并沒有那么簡單,他只是需要開辟一個戰場,然后讓大臣站隊。支持我的,那就是我的人,不支持我的,那就不是我的人,就這么簡單。

  把戰場放在禮儀之上,不會牽扯到朝廷政事,損失會小很多。

  明末黨爭的主戰場是遼東,爭來爭去的結果是什么?遼東徹底糜爛了,這是要不得的。朱翊鈞吸取了教訓,自然知道該怎么做。

  把戰場放在思想之爭上,贊同我的,那就是好同志,不贊同的,那就回家去吧!

  朱翊鈞這一次打定了主意,朝堂上的這些大臣,無論是誰,只要站出來抨擊新儒學,站到自己的對立面,那就必然要收拾掉。

  沒有絲毫商量的余地,清洗朝堂是自己早就該做的事情了。

  自己接下來的改革動作會很大,自己需要的是一支無條件服從的官員隊伍。哪怕是為人有些瑕疵,也沒有關系,只要能辦好自己交代的事情就足夠。

  在這一刻,朱翊鈞更加理解張居正的用人了。

  有些人看起來很不錯,有能力,有想法,可是他和你的想法不一樣,自己沒心情也沒精力和對方爭論,索性就拿掉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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