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城百姓昨日的失落和心塞,這下好像全都轉移到了房玄齡的心里。對于自己苦心算計一番,誰料卻成全了李牧更高的美名,房玄齡便是一陣的心塞。
坐在寬敞通透的四輪馬車里,房玄齡卻感覺喘氣都有些困難,他知道,這不只是因為腮幫子,更是來自李牧那無邊無際的壓力。房玄齡這一輩子,從來沒害怕過敵人,再厲害的敵人,只要謀劃得當,都能戰勝。但面對李牧,他真是無計可施了。這非戰之罪,運氣這玩意,誰能整得了?
房玄齡如此不遺余力地想要打壓李牧,其實真不是因為他對李牧個人有什么偏見。他會這樣做,完全是因為李牧的身世。
他可是鐵桿的秦王黨,與李建成一脈的太子黨,有著不共戴天之仇。如果,李牧真的是他猜測的那般,妄圖染指大位。真讓他成功了,如今這朝堂,勢必會遭到清洗!
到了那個時候,可就不是死幾個人的問題了。朝野之間,將會一片血海!
所以在知道李牧的身份之后,房玄齡心中就有了一個念頭。
如果李牧老老實實,肯做一個太平侯爺,甚至公爺,王爺,都行。但如果他有哪怕一丁點的不臣之心,就算是一點苗頭,他都會不惜此身,徹底把這個苗頭掐滅的。
李世民回復中沒有阻止他,在房玄齡看來,便是一種默許。
來到立政殿,李泰正與長孫皇后在說什么,見是房玄齡來了,笑吟吟迎上去:“房相,你可算是來了,你若不來,本王還要去找你呢!看過軍報了么?怎么樣,這下你還有什么話說?”
房玄齡不理會李泰的陰陽怪氣,只是看向長孫皇后,道:“皇后,老臣不多說什么了,接連兩場大勝,李牧的聲望已經如日中天!如果他此時…后果不堪設想!”
長孫皇后緊皺眉頭,嘆氣道:“同樣的事情不能做第二次,不然弄巧成拙,朝廷會更加失了民心的。”
“皇后說得有理!”房玄齡面色冷峻的回稟道:“當務之急,是必須立即找人,去替代李牧!還有李孝恭,必須立即收了他們的兵權!”
長孫皇后眼前一亮,看向房玄齡,道:“主意是好,可是如今朝中無良將!誰可替代他們二人?”既然擔心李牧戰功太盛,再勝下去會聲威蓋天,但轉念一想,畢竟李世民不在,她是個皇后,后宮不得干政,如果她決斷錯了,李世民回來如何交代,如何對滿天下的百姓交代?
“誰領軍不重要,忠誠最重要!”房玄齡早就想好了來龍去脈,沉聲回稟道:“突厥人遭此重挫,已經是掀不起風浪了。如今只需要一個人,去把軍隊穩住,等陛下回來即可,有沒有才能反倒是其次了!”
“可是…這話怎么說啊!”長孫皇后犯愁道,李牧的脾氣是什么樣的,她心里是清楚的,若他錯了錯事,認打認罰怎么都成,但他如果沒做錯事情冤枉他,這小子是怎么都不肯退讓的。李世民在時,還能壓他一下,但自己這個皇后,在他心里有多少分量,她自己還真說不準。
“皇后!不能再猶豫了!”見長孫皇后仍然猶豫,房玄齡跺腳道:“西突厥十五萬軍馬來犯,被李牧彈指間剿滅。而高句麗滿國上下,也不一定有十萬兵,陛下卻久攻不下。兩相比較,陛下會被比下去的!”
“好吧!”長孫皇后一聽,下了決心,道:“只是這人選,讓誰去好?”
“必須得找個跟李牧毫無瓜葛的人!”房玄齡心中補了一句,道:“還得是秦王黨。”
“所以請攝政王用印。”房玄齡看向李泰,李世民臨走之前,把‘傳國玉璽’封存了起來,帶走了自己刻的“受命寶”,留下了“定命寶”給李承乾,李承乾臨行的時候,把“定命寶”交給了李泰。用定命寶發出的詔書,理論上也算是李世民發的詔書一樣。
李泰斷然拒絕,道:“房相逾越了吧?難道你還想假傳圣旨么?”
房玄齡再膽大,也不敢擔當這樣的名聲,他只好看向長孫皇后,長孫皇后拉了拉李泰的袖子,道:“不要意氣用事,聽話!”
李泰還要爭辯,長孫皇后抬手扶額,李泰登時慌了:“母后您怎么了?頭又疼了?”
“聽話…房相都是為了社稷,斷無私心的。你若有意見,給你父皇寫奏本,由他來定奪…現在,還是聽房相的!”
李泰乃是至孝之人,見長孫皇后主意已定,他也沒有辦法了。只好把定命寶拿出來,讓房玄齡去草擬旨意。
荒漠。
出駱駝谷已經有二百里了,前后左右都是荒漠,若沒有羅盤和北斗星,根本分不出方向來。
那夜給突厥人來了個火燒連營之后,突厥殘部只剩下了一萬多逃出去。李牧讓軍隊在駱駝谷休整了一天,兼打掃戰場。隨后讓一萬人帶著繳獲的物資回定襄,帶著剩余的兩萬人繼續追擊。
追出二百里,進入了草原和戈壁的交界處,人困馬乏,李牧只好讓人在沙丘之后修正。
看馬蹄印,突厥人就在前面,但是哪怕是近在咫尺,也追不動了。
突厥人肯定也是一樣,他們也需要休息,所以李牧并不擔心。
這就是一場熬鷹的戰斗,誰能抗到最后,誰就是勝利。唐軍帶了足夠的干糧,李牧一點也不怕打消耗戰。
前方五十里,突厥人的體力也耗盡了。他們能比唐軍多出五十里,要多虧他們從小在馬上長大,泡出來的騎術。同樣騎馬,人家就是能比你漢人省勁一點兒,不服氣也不成。
“大汗,我們實在跑不動了…”第一個人跌倒在沙丘上,隨后便是一片,眾人趕忙哀求同娥:“就算人能堅持,馬兒也不行了。”
“嗯…”同娥心里一盤算,唐軍雖然會追擊,但本方軍隊確實已是疲累至極,再不休息,用不著唐軍來攻,自己就徹底崩潰了。權衡之下,同娥命令斥候加強戒備,大軍原地休息到天亮,然后再繼續出發。
突厥殘部上下如蒙大赦,立即下馬,倒地就睡。轉眼便鼾聲如雷,聲傳數里之外。同娥本來為防萬一、還不想合眼,但鼾聲能傳染人,他強撐了半個時辰,便眼皮打架,迷迷糊糊睡了過去。
睡夢中,同娥突然感到地面震動,一下子就清醒過來,稍微一聽動靜,便馬上咆哮起來道:“唐軍追上來了,快跑!”話音未落,同娥抓起自己的小兒子,立刻翻身上馬,馬鞭一揚,疾馳而去!
其他突厥人也都是驚弓之鳥了,聽到喊聲就都醒過來,趕緊紛紛上馬,追著同娥而去。
片刻之后,突厥已經逃得一干二凈…
而這時,一伙唐軍的前鋒果然出現了。
“稟報將軍!”斥候迅速的探查一圈,回稟前鋒將軍蘇烈,道:“突厥已經逃走!”
蘇定方黑著臉翻身下馬,在突厥人的營地里尋索起來,只見滿地都是新鮮的馬糞,顯然片刻之前,他們還在此宿營。
“怎么跑的比兔子還快?”蘇烈這個郁悶,他本以為至少能殺幾個突厥人,沒想到這群人的動作還真快,一個人都沒抓到。
“追!”蘇烈狠狠啐一口,翻身上馬,帶著部下朝突厥人逃走的方向追了上去。
追擊戰沒有多少花頭,就是緊追不舍,要么追上對方,要么把對方逼到崩潰。蘇烈這伙人,原本跟著李牧乘坐飛球縱火的那批,相對來說,他們的休息更多一點兒,沒有那么累,李牧便讓他們追一程嚇唬突厥人一下,讓自己的大部好好休息。
己方能休息,對方卻休息不了,此消彼長之下,勝算就能更多一些。
天亮時候,李牧讓人叫醒熟睡的士卒,收拾一下準備繼續趕路。
這時,蘇烈已經派人向他稟報了兩個時辰前的情形,李牧帶人來到突厥人的營地,看著一片狼藉,感到有些不可思議。
李牧不禁有些不可思議:“沒有預警,也能逃得這么干凈,不愧是草原長大的,天生有警覺性啊。”
被捆在馬背上隨軍而行的伢吉趕忙道:“侯爺,普通的突厥人是沒有這個本事的,但同娥那廝卻有,這是他的絕活,據他自己說,他把耳朵貼在地上,能聽到十里外的馬蹄聲!!”
“哦?”李牧微微吃驚,雖然這話無憑無據,但他卻直覺應該就是真相。“這樣的話,還真有些棘手。”
前方就是荒漠了,沒有參照物,飛球在天上追擊太過于危險,萬一掉下來,連個補給的地方都沒有,在荒漠中失去方向,沒有了補給,就是一個死。
“不管怎樣,追下去就是了。”李牧談不上有多沮喪,他早做好了艱苦追擊的準備。吃一塹長一智,駱駝谷那樣的大勝,不可能一而再再而三。把敵人當成是傻子,就是把自己當成傻子。輕敵的錯誤他不會犯。
“狐貍再狡猾,也逃不過好獵手,堅持追下去,一定能抓住他們!”
接下來數日,突厥人狂奔不止,唐軍窮追不舍,但就是抓不住能一次性殲滅的機會。
下定決心想要逃跑,突厥人的花樣實在太多,他們能掩藏起大軍的蹤跡,用誘餌部隊制造假象,誘使斥候誤入歧途。他還能利用路線的變化,帶著追兵兜圈子,消耗追兵的體力,消磨他們的精神。
但李牧也不是吃素的,被他耍了幾次,就漸漸摸出了門道,他們命蘇定方不惜馬力,全力與突厥人糾纏…
這種漫長的逃跑和追擊過程中,分配人馬的體力是一門大學問。無論哪一方,都要合理安排每日行軍和休息的時間,以保證來日可以繼續高強度行軍。誰敢不惜體力,圖一時痛快,保準受到十倍的懲罰。
李牧卻反其道而行之,讓蘇定方的前鋒軍不顧一切追擊,逼迫突厥人不得不疲于奔命。同娥不得不壯士斷腕,分出一小股騎兵做誘餌,想把前鋒引到岔路去。
蘇定方果然‘中計’,被牽著鼻子走,距離突厥大部越來越遠。
同娥見唐軍上當,終于可以讓疲憊的軍隊停下來松口氣,誰知半夜里,大部的唐軍主力,卻突然殺到他的面前!同娥這才猛然醒悟,李牧是故意讓自己和他的前鋒軍疲于糾纏,其實他的大部,一直在休息,慢慢悠悠地跟著。等自己這邊休息的時候,養精蓄銳了好幾天的主力忽然殺到,打了個措手不及。
盡管同娥再次憑借他的超能力,帶走了大半軍隊,還是有兩三千人被唐軍永遠的留了下來…
這一仗雖然沒有取得多輝煌的戰果啊,但卻是在地面上,實打實的追擊中,第一次追上突厥人。讓十幾天來一直滿腹憋火的唐軍將士,痛痛快快出了一口氣。對是否能追上,是否能取得最后的勝利,也終于有了信心。
就在李牧準備命將士繼續追擊之時,一個不速之客追了上來。
“侯爺,有旨意。”一名斥候軍官飛奔而來。
李牧微微蹙眉,感到十分意外。大軍如今深入荒漠,與內地幾乎斷絕聯系,這個信使卻能找到他們,本事不小。
“來者不善啊。”李牧大致分析了一下,暗自嘀咕。但他也沒什么不敢見的,揮手讓人將傳旨的人帶過來。
不一會,一名風塵仆仆的太監,被人扶著來到李牧面前。這廝一路上顯然吃盡了苦頭,一張臉上更是風霜滿面,看不清本來的模樣。更慘的是他那兩條腿,因為連日騎馬,內側皮肉磨破,又得不到休養,已經化膿流黃水了…
那太監忍著痛,向李牧行禮。
聽對方自報門戶,李牧得知此人也是高公公的一個干兒子,他對這些不感興趣,直截了當問道:“客套話就免了吧,一路辛苦,不知來傳的是誰的旨意?”
太監吃力的從背后取下一個竹筒,扯開封口的火漆,倒出一卷黃綾把在手上,對李牧等人道:“請侯爺領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