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始終都在這兒。”
藍禮的聲音在耳邊輕輕響動著,就這樣觸動了伊迪絲內心深處最柔軟卻也最堅強的部分,不經意間就泄露出了自己的脆弱,滾燙滾燙的淚水滑過臉頰,讓心臟都開始微微顫抖起來,即使咬緊牙關也無法控制,她用盡全力握緊了拳頭,卻依舊無法抑制地輕輕抖動著,不知道從哪里冒出來的悲傷牢牢地抓住了心臟,終于…終于卸下了她的盔甲,暴露出了自己苦苦隱藏的真實,就這樣毫無保留。
“藍禮…我…”
伊迪絲忍不住哽咽了起來,承認自己的脆弱和恐懼,比想象還要更加困難她已經堅強了太久太久,以至于忘記了脫下偽裝之后的自己是什么模樣,朦朧的視線之中可以看到藍禮的輪廓,那雙明亮而深邃的眼睛如同燈塔一般指引著自己前進的道路。
“不要…藍禮,不要放手…不要…我需要幫助。”
說出來了,終于說出來了,那些恐懼和怯懦、那些慌亂與黑暗,全部消散,伊迪絲終于勇敢地突破了自己,發出了求助的生命,把自己的脆弱和無助全部都展示了出來,就這樣赤果地站在藍禮面前。
這不容易。
對于藍禮對于伊迪絲來說都不容易,甚至比亞瑟當初在奧斯卡之夜向藍禮坦白心境還要更加不容易。因為他們從來就沒有學習如何表達自己,所有的所有都深深隱藏在內心深處,即使霍爾家已經發生了翻天覆地的改變,他們也依舊小心翼翼地守護著自己的一方天地,始終不曾越過那條傳承已久的“自制”界線。
一直到現在。
“我不會。”藍禮堅定不移地說道,而后往前邁了一步,緩緩地張開了雙臂,試探(性性)地朝著伊迪絲靠近了些許,然后就可以看到伊迪絲那微微顫抖的肩膀稍稍閃躲了片刻,而他沒有退縮,只是保持著姿勢,耐心地等待著,一直到伊迪絲再次卸下防備之后,這才收攏了手臂,就這樣將伊迪絲擁抱在了懷里。
伊迪絲只感覺到寬大的羽翼將自己包裹起來,所有風暴全部都被阻攔在外,自己進入了溫暖而平靜的港灣之中,慌亂不安的心緒似乎終于能夠安靜下來,那種安寧讓她徹底丟盔棄甲,然后嚎啕大哭起來。
(情qíng)緒完全決堤。
伊迪絲整個人無法自已地崩潰了,毫無保留地放肆大哭,漫天漫地的黑暗之中,她終于找到了一絲光明。
因為太過放肆也太過洶涌,以至于伊迪絲痛哭地蜷縮起來,(身shēn)體微微顫抖著,如同寒風之中凋零的枯葉一般。
那撕心裂肺的哭聲讓藍禮都不由心酸起來,眼眶微微泛紅。他知道,他知道那種感受,就好像受了天大的委屈一般,恨不得把所有負面(情qíng)緒全部哭嚎出來孤單了太久,卻意外得知自己擁有一個同伴的時候,那種(情qíng)緒是語言所無法描述的。
也許,他永遠都無法想象伊迪絲到底經歷了什么,而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堅強起來,成為伊迪絲最強大也最堅定的后盾。他不會放手,絕對不會。
藍禮就這樣擁抱著伊迪絲,沒有說話也沒有動作,靜靜地讓伊迪絲的所有(情qíng)緒全部一股腦地釋放出來。
漸漸地,伊迪絲哭累了,精神昏昏沉沉地下墜,羞恥感的難為(情qíng)開始冒頭,但因為太過疲倦也太過痛苦,以至于沒有辦法顧忌自己的羞澀,只是想要長長地、長長地睡一覺,然后,眼睛就這樣合攏了起來。
當伊迪絲再次清醒過來的時候,夜幕已經降臨。
車窗之外可以看見昏黃的路燈正在努力支撐著,細雨透過光暈灑落下來,隱約傳來淅淅瀝瀝的聲響,似乎倫敦正在哼唱著流傳已久的詩歌,歌頌夜晚的曼妙和冬天的孤寂,透露出一股落寞的美好。
伊迪絲掙扎著坐了起來,這才意識到,自己躺在后排座里,沉睡了數個小時,而外面的街景有些熟悉顯然已經不是超市了,而是貝斯沃特的霍爾家宅邸;但伊迪絲卻不明白,藍禮為什么回到了這里。
張了張嘴,試圖詢問一下原因,但聲音還沒有冒出來,伊迪絲就選擇了放棄,她的視線落在了那棟屋子上,靜靜地注視著那昏黃的燈光,穿透朦朧雨幕透露出來 她可以清晰地識別出每一個房間的位置,記憶依舊栩栩如生,仿佛她從來都不曾離開這座古樸而肅穆的牢籠一般;但她卻無法在這里找到絲毫溫暖,更不要說歸屬感了,就好像自己只是曾經在這里待過一個夏天般,如同客人一般。
他們都曾經生活在這里,但他們卻從來不曾屬于這里。以前,她以為,艾爾芙是屬于貝斯沃特的;現在,她才知道,即使是艾爾芙也從來都不屬于這里,因為貝斯沃特是沒有靈魂的,它是擁有一個軀殼,那些靈魂在這里來來往往卻不曾留下任何痕跡,喬治和伊麗莎白精心維護的只是一個海市蜃樓而已。
藍禮離開了。亞瑟和她離開了。艾爾芙離開了。最后,就連伊麗莎白都離開了。現在只有“霍爾男爵”依舊堅守著那個空殼子,但伊迪絲也無法確定,當菲利普也轉(身shēn)離開的時候,“霍爾男爵”的榮光又還剩下多少。
莫名地,伊迪絲在心底深處尋找到了一抹平靜:因為貝斯沃特時時刻刻提醒著她,這里就是她不斷奔跑的原因某些角度來說,就是為了逃離這座牢籠。
“你居然沒有迷路?”
伊迪絲終于開口了,但第一句話就顯得非常…意外,這讓坐在駕駛座里的藍禮眼角微微有些抽搐。
“雖然迷路了將近四個小時,但終究還是抵達了目的地。”藍禮也一本正經地回答到,自黑起來毫不手軟。
伊迪絲歡快地笑了起來,“值得表揚。”稍稍沉默片刻,她才接著開口說到,“怎么想到回來貝斯沃特了?我以為你是那個最不希望回來這里的人。”
“如果我說,其實我很懷念這里,你相信嗎?”藍禮的答案讓伊迪絲愣住了,不需要言語,表(情qíng)就說明了一切,這讓藍禮輕笑了起來。
視線順著車窗望了出去,藍禮的聲音也變得輕盈起來,“我想念你在書房里看’追憶似水年華’到睡著的歲月,我想念亞瑟在臥室里偷吃冰淇淋結果在(床床)鋪上打翻冰淇淋被誤會的(日rì)子,我想念我們三個人偷偷背著艾爾芙在工具室里燒烤但其實她什么都知道只是沒有告狀的時候,我還想念當我告訴喬治夢想計劃那天的劍拔弩張…”
那些記憶,好的壞的,全部都依舊如此鮮活,似乎只是昨天而已。
伊迪絲的笑容也跟著上揚起來,模糊的視線可以看出來,她也陷入了回憶之中,那些自己以為忘記卻真實存在的回憶。
“我不會為了喬治和伊麗莎白而改變自己,但我也必須承認,貝斯沃特的(日rì)子一點一點成就了現在的我。雖然我選擇了離開貝斯沃特,但不意味著我就需要忘記貝斯沃特。”
藍禮平靜地述說著,伊迪絲的思緒開始變得深遠起來。
人們總是如此,試圖忘記那些痛苦的記憶而留下那些美好的回憶;但人們卻忘記了,那些艱難與挫折也是自己生活的一部分,正是那些掙扎與坎坷塑造出了現在的自己被困難擊敗的人們最終淪為平庸,然后把過錯推卸給其他人;而擊敗困難的人們則一步一步成就自己,那些痛苦也就成為了自己的一部分。
貝斯沃特留下了太多太多負面的回憶,但這些回憶本(身shēn)就是他們的一部分,包括喬治和伊麗莎白也都是如此。還有,關于楚嘉樹的記憶同樣如此。
戰場記憶,對于伊迪絲來說也是如此。
伊迪絲的心緒就這樣平靜了下來并不是說她找到了答案或者平靜,而是說她終于開始正視自己的傷口,即使恐懼即使害怕即使慌亂,她也沒有退縮,真正開始審視那些苦難,她依舊不知道自己應該怎么辦,但她愿意面對自己的手足無措,就好像面對貝斯沃特一樣。
“藍禮,抱歉。”伊迪絲毫無預警地說道。
“什么?”藍禮不明所以。
伊迪絲沒有解釋她正在為自己下午的口不擇言道歉,她對藍禮的譴責,認為藍禮根本什么都不明白,只是高高在上地說著風涼話…但那些都是轉嫁怒火,她不應該這樣。
“雖然不知道原因,但我接受了。”藍禮接著說道,嘴角輕輕揚起了一抹笑容,“只是,僅此一次下不為例。”
“哈。”伊迪絲也跟著笑出了聲,“大魔王依舊是大魔王,我絕對不會輕易挑戰大魔王的威嚴,放心吧。”伊迪絲打趣了一句,聲音重新找回了活力,似乎終于回歸正常,但伊迪絲和藍禮都知道,并沒有。
“藍禮,我想回去。”沉默片刻之后,伊迪絲再次開口說道。
沒頭沒尾的,但這次藍禮卻聽懂了:伊迪絲還是決定返回前線,“你想好了?”他終究還是沒有阻止伊迪絲。
“嗯。”伊迪絲輕輕點頭,“…我沒有答案。老實說,我現在依舊沒有任何想法,但我知道,答案就在那里,我需要回去,尋找到自己的答案。也許,我永遠都找不到;也許,我可能永遠都回不來了;但…我必須回去。我需要回去。”
迂回曲折之后,內心的答案終究還是浮現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