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羅德里格依舊保持了禮貌,但藍禮卻可以感受得到那份客套和敷衍,他不明白發生了什么,兩個人只不過打了一個照面,不是嗎?
是因為羅德里格認為他太過年輕了嗎?還是因為羅德里格已經邀請到了瑞安出演?
藍禮當然知道自己的劣勢,他太年輕了,這對于好萊塢來說其實不是一件好事。每一年好萊塢都會誕生一大批青少年電影,但質量出眾的卻鳳毛麟角,好萊塢男演員的黃金年齡是三十五歲到四十五歲,超過八成的電影主角年齡都是控制在這個范圍之內的,年輕演員飾演的大多都是配角。這也是青少年演員闖出名號無比困難的重要原因之一。
“活埋”里的男主角年齡設定就是三十到三十五歲左右。
不過,不管理由是什么,藍禮今天前來參加試鏡,就是希望竭盡全力爭取這次演出機會。今天的穿著打扮也是經過精心挑選的,他可沒有輕易放棄的打算。
“謝謝稱贊,這說明我的第一份工作還是有所回報的。”藍禮露出了一個感謝的笑容,那輕松的調侃讓查爾斯也輕笑了起來,而羅德里格卻是微微挑了挑眉——“太平洋戰爭”才是藍禮的處女作?不妙,真不妙。
“我今天是專程過來參加’活埋’試鏡的。”藍禮視線落在了羅德里格身上,“你應該沒有觀看過’太平洋戰爭’,我著實松了一口氣,這可是兩個截然不同的角色,沒有固定印象的束縛,我對于今天的試鏡信心又上升了一些。”
羅德里格沒有忍住笑出了聲,這個年輕人確實是劍走偏鋒、與眾不同。其他新人演員都恨不得大力宣傳自己之前的作品,希望可以增添試鏡成功的籌碼,但他卻偏偏反其道而行,這到底是信心十足?還是缺乏經驗?
再進一步深想,在數不勝數的作品列表之中,他卻獨獨選擇了”活埋“,這本身就是一件有趣的事,不是嗎?
“所以,我們現在可以開始試鏡了嗎?還是說我需要排隊等候?”藍禮站到了查爾斯的身后,暗示著查爾斯是正在進行試鏡的演員,這簡單的一個動作就讓羅德里格和查爾斯雙雙笑了起來。
查爾斯連連擺手,“我就不打擾你們工作了。好運!好運!”第一聲是對羅德里格說的,第二聲則是對藍禮說的。
羅德里格往后走了半步,重新坐到了沙發里,“再說一次,你叫什么名字來著?”
“藍禮。”
“所以,你是英國人?”羅德里格是西班牙人,他對口音沒有那么敏感,可是倫敦音的腔調還是十分有特色的。
藍禮在羅德里格的對面坐了下來,“我猜測,保羅應該是一個美國人。”藍禮切換到了一口流利的芝加哥音上。
羅德里格區分不出來芝加哥音和紐約音的差別,但卻聽得出來英音和美音的區別,他不由眼睛微微一亮,“這是什么口音?”在歐洲演員的教育系統里,口音是最基本的課程之一,但羅德里格始終認為,想要把口音揣摩得真正出色卻從來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我覺得這應該不是紐約音。”
“芝加哥。”藍禮微笑地回答到,“如果有需要的話,我還可以模仿西班牙口音的英語。”這確實是學院里的基本必修課之一,當初藍禮覺得十分有趣,還專門到劍橋大學的語言學里找教授交流學習,潛心揣摩了幾個月。
羅德里格不由停頓了片刻,只覺得滿頭問號,“為什么是芝加哥?”
“呵,只是我自己的一點猜測。”藍禮聳了聳肩,其實工會里留下的信息著實有限,沒有直接的線索可以看出保羅的設定到底是哪里人,上一世觀看過“活埋”,記憶有些模糊了,藍禮也記不起來電影里是否提到了這件事,“建筑工程師、伊拉克公干、中產階級,我猜想,保羅應該是中部地區的,而且作為建筑公司的聚集地,芝加哥無疑是最有可能性的。”
演員拿到劇本之后,準備一個角色,是一個十分復雜繁瑣的過程,從口音到穿著,甚至到發型和刺青,這些細節都是角色的一部分,而且是觀眾看不到卻能感受到的部分,這也恰恰是展現演員內功的部分。當然,如果只是爆米花電影,又或者是小妞電影,那么準備模式自然有所區別。
羅德里格大腦仿佛被重拳直接撞擊了一下,一時間有些發愣,原本只是一個閑聊的話題線頭,但沒有料想到,卻牽扯出如此驚喜的背后故事,甚至還是他對劇本理解的欠缺部分。不得不說,他對藍禮有些改觀了。
“有趣,十分有趣。”羅德里格不由輕輕收了收下頜,眼底流露出興趣盎然的神色,“那么,對于保羅這個角色,你還有什么樣的解讀?如果你沒有注意到的話,我提醒你一下,保羅已經三十五歲了,他結婚了,擁有兩個孩子,還有一份穩定的工作。”
羅德里格故意給藍禮出了一個難題,開門見山地就把橫亙在藍禮面前的一座大山搬了出來,他有些好奇,藍禮會如何回應。不知不覺中,羅德里格自己都沒有注意到,他對藍禮的想法已經悄然開始發生改變了。
藍禮張開雙腿,雙手支撐在膝蓋上,上半身微微前傾,大馬金刀地面對著羅德里格,粗獷之中帶著強勢,那種建筑包工頭的街頭氣息自然而然流露了出來,“我個人覺得,我們應該把保羅這個角色分成兩個部分來看。”又或者更為準確一點來說,表演分為兩個層次來看。
“活埋”在美國演員工會留下的招聘信息里,是如此描繪的:一名美國建筑承包商,在伊拉克的工作,某一天遭遇了炸彈襲擊,昏迷失去了意識,等醒過來之后才發現,自己被困在了一口棺材里,活埋于沙漠之中。他不明白發生了什么,也不知道自己應該怎么辦,在他身邊只有一把刀、一個手機和一個打火機。
“第一,危急狀況之下的正常反應。”藍禮的眼神逐漸變得專注起來,他知道自己的處境多么艱難,他不僅要戰勝年齡的桎梏拿到這個角色,而且還要擊敗瑞安-雷諾茲,他必須全力以赴才行,“任何一個正常人,醒過來之后發現自己被活埋在棺材里,恐慌、驚嚇、恐懼、掙扎、憤怒、求生,這些情緒都是共通的。”
羅德里格抬起了右手,支撐住自己的下巴,眼神逐漸變得深邃起來,細細地品味著藍禮的話語。
“從醒過來之后的困惑,到求生本/能的掙扎,再到尋求機會的冷靜,最后到困獸猶斗的錯雜,情緒的發展曲線無疑是貫穿整個劇本的核心,同時也是吸引觀眾繼續看下去的動力。”藍禮的思路十分清晰,話語層層推進地表述自己的觀點,“但正如我所說,這是所有普通人遇到危機狀況都擁有的共同反應,如果僅僅只是如此的話,’活埋’就只是一部普通的驚悚懸疑電影而已。”
藍禮和瑞安不同,不僅僅是表演方式和表演內容有所不同,他對“活埋”還有著自己的理解,這也意味著他們對角色的挖掘和拓展也有所不同。如果試鏡成功的話,他將會以自己的方式進行詮釋,演繹出屬于他的“活埋”。
上一世的“活埋”,其實就是一部正常的驚悚電影,瑞安十分到位地詮釋出了被困在棺材里的所有情緒。但正如藍禮所說,這是任何一個普通人都會經歷的過程和產生的反應,不僅沒有“保羅”的個人特色,缺失了“127小時”里對阿倫角色塑造的那部分;而且也沒有“活埋”的個人特色,淪為一部普通的作品——水準之上,但卻難以殺出重圍。
羅德里格知道藍禮的話語沒有說完,后面還有一個“第二”,他的眉宇不由微微皺了起來。目前為止,藍禮所說的“第一”都符合他的預期和設定,基本可以說是他對“活埋”這部作品的理解。但顯然,藍禮的意見還沒有結束,他對角色、對劇本進行了另外層次的開發。
事情正在變得越來越有趣,羅德里格不由產生了一絲好奇。
“第二,保羅遇到危機狀況之下的反應。”藍禮僅僅只是稍微停頓了片刻,然后就接著說了下去,“這里我們可以劃分為不同的部分來進行探討,比如說,保羅的個人屬性,他遇到危機狀況時,他想到了自己的家庭、自己的妻子,他是否正在遭遇著中年危機,他的工作又是否遇到了什么困難,他和其他同事朋友之間的關系如何,這些獨特的屬性在極度危機的情況下,將會給出保羅不同的定義,這也是將保羅區別于普通人的部分。”
“再比如說,保羅的社會屬性。他和公司的關系如何?他和政/府的溝通又如何?在保羅的事件之中,公司、政/府、媒體的表現又有什么不同,保羅是一名億萬富翁還是一名普通包工頭,這是否會產生差異?保羅是一名男性還是一名女性,這是否會產生差異?保羅深陷于伊拉克還是深陷于美國本土,這是否會產生差異?”
藍禮的話語讓羅德里格的眉宇深深地糾纏在了一起,思緒越來越多、越來越亂,腦海里掀起了一場風暴。
“這些部分不僅是定義保羅的特殊,同時還是定義’活埋’整部電影屬性的關鍵。”藍禮做出了最后的總結,而后,他嘴角的笑容輕輕上揚了起來,自信而從容地說道,“所以我想,年齡其實是最不重要的部分。你覺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