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琢一看,那都是她當年親自采買擺置的,一個是岫巖玉籽雕葫蘆掛檀木,一個是原石黃玉雕花一籃花開富貴。
她還是拿起工具,假裝在兩個玉件兒間仔細觀察了一陣,方開了口道:“從質地上說,這葫蘆是岫巖玉,岫巖玉分老玉和蛇紋碧玉兩種,老玉色多淡黃,雖大部分沒有碧玉值錢,但越白越珍貴,這白得通體潤澤,隱隱發亮的透閃石岫玉已是極品,比蛇紋碧玉更高一籌。
“這葫蘆雕工細致精美,雖無花巧,勝在寫實,葉片與藤須栩栩如生,不算精品,也算珍品。最為奇巧之處反而是這檀木掛枝,用了最為精妙的絲翎雕刻手法,只這檀木藤上一只雀鳥,已經當得上一塊璞玉的價值。所以,從原料到雕工,相合而論,這擺件沽價至少五百兩銀。”
羅掌柜聽得連連點頭,連一絲想反駁的地方都找不到,就連那絲翎雕刻手法,他也是聽言琢說了之后才注意到,暗道慚愧。
言琢說完這個,又指著那花開富貴道:“這雕玉師傅很會取巧。下頭在原石上作雕,上頭在半鑿開的黃玉料上作雕,石頭做花籃,玉料做水仙,大氣精致,看上去像一塊兒整玉,實際上師傅也肯定知道這玉料下頭是廢料。所以,看上去漂亮富貴,沽價的話,不超過二百兩。”
羅掌柜聽得心驚,半信半疑問道:“你怎么知道這下頭是廢料?”
言琢彎唇一笑,“若是您,您舍得把玉料當石料用嗎?”
羅掌柜腦子轉了個彎兒,恍然大悟!這小丫頭不但是看玉,還會看人心吶!
古貨奇寶這樣的東西一般都需要時間去學,但以她這年紀,已經把玉料這么快就分辨得清清楚楚,還會看雕工手藝,已是非常難得。
他已經想迫不及待留下言琢了,佯作淡定地點點頭,清咳一聲,“若是來咱們店,只能是從跑堂學徒做起,你懂玉石寶貨的話,可先學著掌眼沽價,可行?”
言琢倒是猶豫了剎那,她的本意,進寶豐鋪為兩點。
一來可以接觸孟觀,二來,想把寶豐鋪拿回來。
可如今的寶豐鋪已經被孟觀換了骨血,縱然拿回來,也要大費周章,然后再重新整頓,又是不小的折騰。
掌柜的見她猶豫,反而更起了收攏愛才之心,呵呵一笑道:“不如這樣吧,這姓毛的掌眼先生已經被除名,你可以先留在庫房幫忙盤點,看看這幾日他收的貨里頭還有沒有走眼的。”
掌眼先生是一個當鋪的把關口,若是掌眼看走了寶,損失了銀錢不說,還會丟信譽。
對寶豐鋪來說,信譽與口碑就是飛錢票的基石,若沒了口碑,飛錢生意也就做不下去。
言琢點點頭,暫時留在寶豐鋪看看情形也好。
她這幾日就在寶豐鋪先呆了下來,每日一大早上鋪子里跟著兩個先生盤點,造冊,沽價,一面做事,一面看寶豐鋪里的情形。
寶豐鋪里還有些人是原先的老人,言琢有意無意接近,偶爾裝作不經意地打聽一些之前人的去向,想來這些人都被孟觀封過口,或是加上警告,對原來玉娘子手下那幫人,都避而不談。
言琢不敢太心急,她對下頭這些人并不太熟悉,只慢慢和他們接近,尋找可用之人。
金陵城照舊每日熱熱鬧鬧,大街小巷都在說小皇帝雙喜臨門,既要娶后,又要迎妃。
到了第三日,忽有消息傳來,義軍在南方攻下海城、銀州兩城。
雖然金陵城沒有絲毫戰場上的緊張氣氛,酒樓茶鋪里的說書先生可都忙活起來。
言琢也在當晚收到了陳三河派潛衛送來的消息,知道義軍偷襲海城成功,又不費吹灰之力拿下隔壁銀州,自是心情大好。
陳三河得手,那她的玉礦就可以正式運作起來了!
這日上店里時,特意換了件蕓兒給她縫制的一件湖綠新衣,衣衫淡雅,五官嬌媚,似朵嬌嬌嫩嫩的水仙花兒。
她對著鏡子照了又照,還頗有些不習慣。
她不知道多久沒穿過這么嫩生生的顏色了。
到了鋪子里,她跟著學掌眼的老先生都不由多看她幾眼,笑著道:“六娘這一打扮,活像是塊玉從糯種變成玻璃種。”
言琢在鋪子里借用了六姐的身份和名字,自稱何六娘。
言琢不由好笑,這先生姓田,是個寶豐鋪的老人,笑瞇瞇回他道:“您這是看玉著了魔,看人都像玉了。”
那老先生一嘆,“看人可不就像看玉嘛,外頭都隔著石料,誰知道里頭是什么種?有沒有雜質?不知道。玉還能敲開了看,人可敲不開。”
二人正說著,聽外頭傳來羅掌柜的聲音,“您怎么來了?”
接著一迭兒腳步聲往里頭來。
“您里邊兒請!”
正在廊下的言琢與田先生立即站起身。
來人急匆匆的腳步忽然在廊下停住。
言琢垂著頭,看見一襲雪青長袍下的一雙皂色鑲寶彩繡船靴移到她身前來。
“抬起頭來。”來人說。
言琢暗吸一口氣,微微抬頭,垂著眸不看孟觀,福了一禮。
孟觀乍然見到這身影,只覺有些眼熟,再待她抬頭看清了臉,更是嚇一跳。
這分明是那日小面館外的小娘子,怎么會在這里?
孟觀驚訝問:“你怎么會在這兒?”
言琢還未開口,羅掌柜忙上來解釋,“啟稟大人,這位是店里新招的學徒,出身玉石世家,頗為懂行…”
他還在碎碎念,孟觀心里先驚了一驚,玉石世家…他聽見這四個字首先就會想到言琢。
他朝言琢一招手,“你跟我來。”
言琢跟著他進了屋,孟觀揮手讓其他人先出去,轉身坐到太師椅上,順手端起一盞茶。
“叫什么名字?”孟觀問。
言琢仍舊垂眸,淡定答他:“何六娘。”
孟觀又追問:“閨名呢?”
言琢微微抬起眼皮,目光落到他臉上,吐出兩個字:“言琢。”
孟觀手一顫,茶水灑到雪青長袍上,頓時污了一片。
他顧不得擦拭,背脊發寒,溫潤的五官繃起來,緊緊盯著言琢,聲音也冷起來,“本名?誰給你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