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想要清查舊案,定然有著諸多考量。
但之所以會這般急迫,理由還是很明顯的:為了轉移皇長孫一案的視線。
如此一來,既能夠名正言順地定下皇長孫的罪名,讓漠北眾將士不至于束手束腳、延誤戰機,同時又避免朝臣的注意力都集中在這件事上,在京城引起不良輿論。
蔣軒和陸清容,全都想到了這一層。
故而,他們起初對皇上要翻查舊案的事,沒有太當真,想著怎么也要先觀望一陣才好。
只不過,滿朝文武之中,總有人不這么想。
皇上此話一出,立刻在朝臣之中激起不小的波瀾。
一時間,各路奏折源源不斷地往上遞,其中提到的案子亦是千奇百怪,大都是些頗為久遠的陳年往事。
當然,這些案子,也不是隨便找來應景的,眾人心里分別有著自己的小算盤。
一心諂媚皇上的,大都在吳家人身上做文章。即便安樂伯已然處斬,而京城之中也沒剩下什么吳家人了,都擋不住他們硬是把安樂伯早年的劣跡拿出來翻炒,那陣勢,似乎要把他拉出來鞭尸一番方才解恨。
還有那些忙著巴結上峰的,則是趁此機會,各種黨同伐異,其中亦不乏無中生有者。
最讓陸清容意外的,甚至有幾個人提起了多年前的科考舞弊一案。
一致認為當年陸亦鐸是被人惡意陷害。
比較溫和的說法,是安樂伯玩忽職守、行事顢頇,激烈一些的,則直言安樂伯是在玩弄權勢、趁火打劫…
時過境遷,雖說當年陸亦鐸因此在仕途上稍有受挫,重獲清白的過程也有些憋屈,但如今陸亦鐸已經入閣拜相,早就擺脫了當年之事的陰影。
故而,陸清容從蔣軒那里聽說此事時,并不算十分熱衷。
“皇上不會真去追究這事吧?”陸清容猜測。“畢竟安樂伯早已伏法,皇上總不能在這個時候把成陽公主府也牽扯進去吧?”
當年之事,駙馬都尉邱永安的嫌疑最大,大家都心知肚明。
蔣軒笑著問道:“為何不會?”
陸清容想得明白:“皇上繼位還不到兩個月。先有太皇太后搬去西苑,又有先太子妃‘自縊’,且不說后者與皇長孫有無關聯,但他叛逃漠北可是已經坐實了的…雖說這些事都是皇上占理,但這種時候。倘若皇上再把矛頭指向公主府,無論如何都會被人說成六親不認了…”
實際上,蔣軒對她的想法是完全贊同的。
只是陸清容的表情越嚴肅,蔣軒就越想逗她一逗。
“說不定,皇上打算向咱們投桃報李,真就大義滅親了呢!”蔣軒嘴角輕翹。
陸清容聽出打趣之意,佯裝生氣地嗔了他一眼。
她又何嘗不想替父親出一口氣,讓始作俑者認罪伏法,但就算皇上真想投桃報李,也肯定不會是現在。
陸清容沒有接著他往下說。而是隨口問道:“你說有好幾個人都提到了此事,這是沖著我父親,還是沖著你呢?”
“都是一家人,又有什么區別?”蔣軒反問。
直讓陸清容無言以對。
縱然他們二人都覺得,皇上并不會真的翻查此案,但言談之前,氣氛卻一直是輕松的。
陸亦鐸如今的順遂固然是一方面,但還有另一個原因。
若不是當年吳夫人和安樂伯串通一氣,以科場舞弊一案要挾陸家,陸清容也不能那么快就嫁入侯府。
不管怎么說。這都算是他們二人因禍得福了…
果然不出所料,最終皇上也沒有提到要重審此案。
但是,有另一個案子,不過只有極少的人提起。卻讓皇帝當即下令徹查。
蔣軒從宮里出來,一路都陰沉著臉,最終仍不得不回到榆院。
腳下的步伐格外緩慢,蔣軒似乎沒想好該如何面對陸清容。
“這是怎么了?”陸清容極少見到蔣軒這種表情。
“有人在皇上面前,提到了兩年前清潭寺的那場大火…皇上決定要徹查此案。”蔣軒如實道。
“這是好事啊!咱們追查了那么久,都沒有線索。如今皇上親自下旨,能調動的資源只會更多,說不定就能尋得證據了!”陸清容又問,“是誰提起了這事?”
“承平侯。”蔣軒補充道,“皇上之前甚至沒聽說過這事,起初聽聞清潭寺那場大火,連同主持一共死了十個人,也并不覺得是什么大事…后來經由承平侯提醒,得知母親早年在清潭寺遇險的事,方才轉變了態度,決定徹查的。”
陸清容有點疑惑。
在她的印象之中,承平侯府大都是些貪圖名利之人,對公道人心之類并不在乎。更何況,若要論起來,他們還算得是吳夫人那邊的…
“怎么會是他們提到了清潭寺的事?”陸清容問道。
“因為他們有了線索。”蔣軒欲言又止。
見陸清容一臉急切地看著他,蔣軒只得接著道:“他們剛提起此案的時候,并沒說有了證據。直到皇上下令徹查,他們才緊跟著表示,已經掌握了重要的人證…按照他們的說法,是承平侯府失竊,他們在追查盜賊后審問的時候,陰差陽錯有人招供了此事…”
陸清容見他吞吞吐吐的,不由擔心:“能確定是兩年前放火行兇之人嗎?別是胡亂認下的吧?”
“就是參與過此事的人。”蔣軒十分肯定,“根據承平侯轉述的詳情,其中細節與咱們當年所派之人看到的情形極為一致。”
陸清容更不解了:“那你為何還一副愁眉苦臉的模樣?”
“他們招認得極為詳細,甚至還承認,之所以前去滅口,就是為了掩蓋當年母親在清潭寺遇險一事…”
“那么久遠的事,都一并招認了?”陸清容忍不住問起,“他們可曾提到是受了何人指使?”
期待能從他口中聽到“吳夫人”。
卻不想,蔣軒臉色陰沉到了極致:“他們竟然說是受了母親的指使!”
“母親?這不是一派胡言嗎!母親已經去世多年…”
“是你娘家母親。”蔣軒終于還是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