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場沒有一個人不驚訝的,包括陸清容在內。
她也沒想到,孫一鳴給這帕子找的主人,竟然會是宋世祥。
其余人等的反應,都比陸清容要強烈更多倍。
最為震驚的,還要算是賀楷和邱沐云。
自打剛才進了花廳,賀楷始終緊張得要命,知道還有女眷在,更是不敢東張西望,故而完全不知道孫一鳴也在場。先不提孫一鳴所說的話,單就看到他的人,就已經讓賀楷心里別扭至極,當場理論是絕對不能夠了。
邱沐云同樣也才注意到他的存在,卻瞬間就被他的說法氣得險些跳腳。
上一次是幫著陸清容死不認賬,這次居然如此大言不慚地信口雌黃!
唯獨吳夫人尚算沉得住氣。
孫一鳴和蔣軒的關系,她是知道的,只當他此時是在幫著蔣軒打掩護而已。那帕子是蔣軒的,在侯府里能找出一大把人證明,吳夫人心中并不擔心,覺得倉促之下,孫一鳴不可能有辦法自圓其說。
吳夫人在之后的很長一段時間,都在懊悔這件事,如果她當時能及時把矛頭轉向蔣軒,事情的發展定然會有所不同…
“孫大人何出此言?”吳夫人此時只是問道,似乎在等著他自亂陣腳。
孫一鳴沒有急著說話,先是讓丫鬟把那帕子從邱沐云手中接過,遞給了自己,拿著端詳好一會兒,方才用更加確認的口吻說道:“就是這個沒錯,的確是承平侯府二爺的東西。”
“孫大人如何能這般肯定?”吳夫人壓著心中的火氣,追問道。
“我和宋二爺時常能在翠柳巷碰見,又數次同在一個桌子上吃酒。這帕子不知道見過多少次,絕不會認錯!”孫一鳴言之鑿鑿。
這“翠柳巷”被他用如此尋常的語氣講出,竟然不覺得有什么違和之處。起碼陸清容是這么覺得的。
其他人多少還是顯得有些尷尬,或是臉紅低頭,或是轉開視線。
吳夫人輕咳了一聲,正要出言反駁,卻被孫一鳴搶了先。
“當然。縱使見過再多次。如若只有我一人,也是做不得準的!”孫一鳴早有準備,繼而說道:“除了我之外。桌上的姑娘們肯定也都見過,若是有人不相信,大可以把她們都找來詢問一二。”
話音剛落,陸清容就差點笑出了聲。讓花街柳巷的姑娘來作證。這種事恐怕也就只有孫一鳴才能想出來!
吳夫人自然也不示弱,質疑道:“同在一桌吃飯而已。哪里又能看得那么清楚?”
這話不問則以,一問出來,反而讓孫一鳴更加來了精神。
“吳夫人有所不知,當時這帕子。可算是桌上的主角呢!”孫一鳴似笑非笑地解釋道:“當時宋二爺讓桌上的姑娘們唱小曲,說是誰唱的最好,就把這帕子當彩頭送給誰。后來桌上的姑娘挨個都唱完了一遍。卻是沒人愿意要這帕子,宋二爺無奈。只得換了別的東西賞下去。”
說到此處,孫一鳴頓了一頓,目光略顯古怪地看了陸清容一眼,才接著說道:“只因大家都把這帕子拿在手里端詳過一番,覺得繡工實在有些看不過去…”
陸清容完全沒有介意他如此形容這帕子,反而笑意更深。
一來,那原本已經不是自己親手所繡的那張;二來,陸清容對他這個“原本宋世祥是要把帕子送給妓/女”的說法,感覺很有創意…
邱沐云那邊早就氣得不行,竟然敢說賀清宛收到的帕子,本來是要送給花街柳巷的姑娘!而且人家姑娘還不要!
她剛才一直憋著沒說話,此刻終于再也忍不住:“你胡說八道!說這樣污人清白的話,你可有證據?”
邱沐云因為孫一鳴的話已經失去了理智。
吳夫人卻是越來越清醒了。
吳夫人此刻似乎終于意識到,孫一鳴今天的真正來意,恐怕并不是“幫蔣軒捎口信”了。如若真的如此,那他必定是有備而來,這樣跟他針鋒相對地掰扯,吃虧的只能是賀家這邊。
想到此處,吳夫人立刻就要出言阻攔,卻還是慢了邱沐云一步。
“現在問你有沒有證據,為何孫大人不敢說話了?”邱沐云步步緊逼。
“當然有證據。”孫一鳴這才不緊不慢地說道。
“就是那些翠柳巷的姑娘?”邱沐云不齒之色盡顯,“風塵女子之言,又如何能信?”
孫一鳴并不與她爭辯,先上下打量了她一陣,才含笑問道:“風塵女子又有何不同?為什么不能相信?”
邱沐云一愣,沒想到他竟然是這個反應,反而一時間不知如何作答,躊躇片刻,方才氣勢不足地說道:“既然孫大人說這是宋二爺身上的物件,那自然是要宋二爺親口承認才能作數!”
“這…恐怕有些不方便吧。”孫一鳴似乎沒了剛才的堅定。
見他突然變得猶豫起來,邱沐云氣勢更足:“這有什么不方便的,現在即刻派人去承平侯府,把宋二爺請來就是了!”
“我看不必了!”吳夫人連忙阻止,“這事咱們還需從長計議,一下子驚動那么多人,怕是對賀家小姐的名聲也不是件好事!”
吳夫人這話主要是為了勸邱沐云,她覺得邱沐云已經被怒氣沖昏了頭腦,竟然在宋世祥這個問題上鉆起牛角尖來,這只能讓事情越來越偏而已。更何況,以孫一鳴今天的種種表現來看,剛才這陣猶豫之態,是真是假可有點說不準。
但邱沐云絲毫不為所動,揪著這話頭不依不饒:“清宛的名聲,絕容不下他這般詆毀!今日咱們必得當場對質一番,讓大家看看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陸清容早已不再出聲,心中唯有嘆息,賀清宛的名聲,究竟是誰在詆毀?如果邱沐云沒有拿著一個撿來的帕子,幾次三番到侯府來發難…
事已至此,陸清容絕對不會再勸阻了。
吳夫人卻是有心無力。
然而孫一鳴越是顯得為難,邱沐云就越堅持要把宋世祥請來對質。她身旁的賀楷,只是手足無措地站在那里,不知該如何是好。
最后在邱沐云的強烈要求之下,吳夫人還是派人去了承平侯府。
花廳之中,眾人皆未離去,唯獨邱瑾亭以身子沉重為由,獨自讓丫鬟陪著回了楓院。其余人仍然都坐在那里,等著看下面的對質。
不到半個時辰后,宋世祥來了。
今日的宋世祥,身穿一襲亮紫色刻絲直裰,和他腰間系著的那閃閃發亮的粉藍底鑲紅寶石繡花卉紋腰帶相比,束發所用的那支紫玉簪便一點都不顯得花俏了。
眉目之間皆是坦然之色,往日那閃爍的眼神也盡數收斂起來,一進到花廳,宋世祥目不斜視,包括陸清容和孫一鳴在內,他都沒有任何表示,只恭敬地向吳夫人行了禮。
“靖遠侯夫人今日找了晚輩過來,可是有什么急事?”宋世祥一臉茫然地問道。
吳夫人先往邱沐云那邊看了一眼。
只見邱沐云剛才那副氣勢洶洶之態早已不見蹤影,自打宋世祥一進來,便只顧盯著他看,卻說不出話來。
吳夫人心中暗忖,邱沐云暫時指望不上了,萬不能讓孫一鳴鉆了空子,有機會和宋世祥串通一氣!
想到此處,吳夫人立刻搶先說道:“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有個物件,想讓宋二爺過來確認一下,看看宋二爺是否見過,或者知道這是何人之物?”
帕子經由丫鬟送至宋世祥面前。
花廳之中眾人,此時的目光全部聚集在他的臉上,不愿錯過他的任何一個表情。
只見宋世祥見到那帕子,只看了一瞬,就轉頭向站在邱瑾亭身后的賀清宛望過去,神色復雜,晦澀難當。
眾人心中都不同程度地震動了一下,各自壓抑著這份驚訝。
而此時的賀清宛,被他這一眼看過來,更是渾身一激靈,險些都有點站不住了。
“這原是晚輩隨身之物。”宋世祥的聲音適時響起。
眾人聚精會神地等著聽他說下去,誰知卻沒了下文。
吳夫人頓時心灰意冷,自知再難轉圜。
邱沐云聽他語氣如此肯定,竟然有些不信任地看了賀清宛一眼。
賀楷倒是絲毫沒有懷疑她,只覺得是宋世祥在撒謊,胡亂質問道:“你說這是你的,可有什么證據?”
“帕子的右下方,以同色絲線繡著我的姓氏。”宋世祥淡淡回應。
賀楷一把將那帕子搶到手里,認真端詳,一個極小的“宋”字,以同色暗紋的樣式繡在右下方的角落里,非細看不能察覺。
眾人無需查驗,單從賀楷那面色鐵青的臉上,便都已猜到了結果。
只有陸清容心里小小納悶了一下,不知道孫一鳴這都是如何做到的…
宋世祥甚至不需要再多說什么,只要證明那帕子的確是他的,就已足夠了。那是賀家夫婦在眾目睽睽之下拿出來,而且多番表明,這是有人送給賀清宛的…
沁宜院的花廳之中,登時陷入一陣詭異的安靜。
然而楓院之中,同樣有人時刻關注著這邊的動靜。
“二奶奶,宋二爺承認了那帕子原是他的!”剛從沁宜院打探消息回來的丫鬟氣還喘不勻。
邱瑾亭一失神,手中那杯茶直接滑落,頓時茶水四濺,碎瓷遍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