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等秋蘭退下,陸清容就已經迫不及待地拆開了信封。
蔣軒那遒勁而靈動的字跡就在眼前,陸清容不禁有些晃神。
這時才發現,似乎她是第一次看到蔣軒的字。信的內容只有寥寥幾句,想來是行軍匆忙,來不及兒女情長。
陸清容這幾日一直惦記著,不知道他們此時行至何處,但蔣軒卻并未在信中提及。
事實上,通篇只說了一件事,就是他的帕子臨行前丟了,讓陸清容記得幫他再繡一張。
陸清容仿佛能透過信紙,看到蔣軒那似笑非笑的面容,以及那帶著一絲耍賴氣息的溫言軟語。
她當然知道,蔣軒并不是真怕她忘了繡帕子,而是專門告訴她“丟帕子”的事。
難不成邱沐云上門發難的事情被他知道了?
陸清容很快否定了這個可能,如此短的時間,根本不夠這消息一來一回的。
索性不去想他為何有此一言,總之能收到蔣軒的信,便讓陸清容有種難以名狀的愉悅。
殊不知,蔣軒會突然送信回來,完全是因為江凌。
那一日,江凌在和蔣軒閑談之時“無意間”提起:“那日替舍妹去府上給世子夫人送生辰禮,出來的路上,看到書房門前不遠處,有一方帕子,像是世子身上之物,本來正要拾起,卻被一位衣著不俗的姑娘撿了去,我當時連忙回避了。咳咳,我可不是故意沖撞女客的,若是有人告我的狀,世子你可不能相信!”
江凌這話,有很大一部分是胡說八道。但卻是好心。連他自己事后都有些后悔,為何竟然這般多管閑事起來!
蔣軒聽罷,便記在心上,越想越不對勁,生怕自己不在的這段時間,讓陸清容被別有用心的人欺負了去,沒過片刻。就寫好一份家書派人送了回去。
這才有了此刻陸清容手中那封讓她笑意滿滿的信。
小心翼翼地將信收好。陸清容又從袖中拿出了那張已經洗干凈的帕子。
放在鼻前輕嗅,只能聞到一股淡淡的皂角味道;在陽光下展開,亦只能看到自己那生澀而蹩腳的女紅。
但只是這樣。竟沒來由地讓陸清容心中感到踏實而溫暖…
此時此刻,還有另一個人,也是一邊想著那帕子,一邊惦記著蔣軒。
正是楓院里的賀清宛。
今兒個一大早。先是陪邱瑾亭去沁宜院請安,再是驚聞惡疾即刻跟著她回到楓院。自己才去后面閣樓換了件衣裳的工夫。回來就聽到蔣軻在屋里教訓邱瑾亭,在門口等了片刻,直到親眼看著蔣軒氣呼呼地拂袖而去,她才進了屋。
邱瑾亭的抱怨之聲不絕于耳。幾句話翻來覆去地說,“我怎么就不尊敬大嫂了?我對那陸氏還不夠客氣嗎?”、“誰讓她們把手伸那么長,連靖春堂染病的姨娘都跟她們榆院的人有接觸!”、“我避著她怎么了。誰能保證她就沒被過上病?我現在可是雙身子的人,容不得半點差錯!”
每每說到最后一句的時候。邱瑾亭的氣勢就會不自覺地變弱一些。
賀清宛并無心注意。
她只是做出一副關切的模樣,勸著邱瑾亭莫要動氣,心里卻被這些抱怨之詞搞得愈加煩躁。
上次母親過來侯府,先是到沁宜院找了吳夫人,再是去榆院見了陸清容,待到過來看自己的時候,臉上的神色已經明顯不如之前在賀府時那般自信,甚至還有些許慌張之色。問她怎么了,又不肯說,只讓自己靜待佳音便是。
但從母親對自己的那些囑咐里,還是讓賀清宛感受到了一絲不安。
母親竟然讓自己做好準備,之后可能會有些有損自己名聲的流言傳出,但那皆是權宜之計,不必掛心。
此話一出,賀清宛的心里不可能不打鼓了。
然而她也只能選擇相信邱沐云,盡量靜下心來,希望能有好消息。
第二日,整個侯府非但沒有什么好消息,反而傳來一個死訊。
昨日被送去城外的衛姨娘和陳姨娘,竟然一個夜里都沒有熬過,天亮之前,人就都沒了!
聽聞此事,吳夫人驚訝萬分,登時喊了陸清容來詢問。
“兩位姨娘都沒了?”吳夫人的語氣很奇怪,詫異之中似是帶著幾分期盼。
“都沒了。”陸清容臉上掛著適度的悲傷,同時難掩自責,“我也是剛才仔細問了一下這事,說是兩位姨娘一直高熱不退,丑時剛過,陳姨娘就先不行了。許是被陳姨娘的死訊嚇著了的緣故,原本已經略有好轉的衛姨娘,沒過半個時辰竟也跟著去了…”
吳夫人長嘆了一口氣,看在陸清容眼里,仿佛有些釋懷的感覺。
“后事如何處理的?”吳夫人問道。
“夫人莫怪。”陸清容先告罪一聲,方才略顯躊躇地說道:“將她們送去城外之前,就曾聽過大夫的勸告,若是有人病逝,需要盡快掩埋,并焚燒其衣物用度…”
吳夫人微微頜首,沒再提這事,只是又問起:“榆院的幾個丫鬟如何了?”
“目前還沒見發病的。”陸清容解釋道:“為求穩妥,我想著還是讓她們在城外待上一陣,等徹底沒事了,再將她們接回府。如此一來,也省得府里人心惶惶。”
“就按你說的辦吧!”吳夫人揮了揮手,有些不耐煩地讓陸清容回去了。
陸清容依舊不改懊悔之色,告辭而去。
等回到了榆院,她早已變得與往常一般無二。
“那些藥材,拿給墨南了么?”陸清容向綠竹問道。
“昨天就拿去了幾樣。”綠竹詳細回道:“按照您吩咐的說了,這事并不著急,讓他一天派人去一處問即可,要緊的是不要引起旁人的注意。今天已經有了回話…”
“都說了并不著急!”陸清容笑道:“再說只一樣藥材,也看不出什么來!”
“不是藥材的事。”綠竹開始有些吞吞吐吐,“是今天派出去的小廝從藥鋪回來,聽到了些別的流言…”
“什么流言?”
“坊間這幾天有傳言,說禮部郎中賀大人家的嫡女,還未談婚論嫁,就收到男子贈的東西,卻不想被人始亂終棄,甚是可憐…”綠竹說得自己都有些不好意思。
在聽到“嫡女”這兩個字時,陸清容已經在心里冷哼一聲,再聽到后面,簡直無法抑制心中的怒火。
始亂終棄?
真虧她們說得出來!
“就這些?”陸清容盡量放低了聲音。
“還有…現在人們都在猜測,這個始亂終棄之人是誰。而且賀小姐如今住在侯府,這事情并不是秘密,但外面那些人可分不清什么榆院、楓院的…”綠竹說道最后,聲音已經弱不可聞。
雖然綠竹刻意說得隱晦,陸清容卻不難理解。
這擺明是要把矛頭直指蔣軒了。
此時此刻,她已經不愿意去想到底是誰傳出了這些齷齪的謠言,邱沐云也好,沁宜院也罷,都不重要了。
總歸這事情是賀清宛自己搞出來的。
原本陸清容還打算,如若她們不再生事,便不與她們計較了…
“你去前面找墨南,就說是我的吩咐,讓他盡快把孫大人請來一趟,有事相商。”陸清容恢復了平靜。
綠竹領命而去。
剛用過午飯沒多久,孫一鳴就來了榆院。
陸清容讓他在前面花廳稍候片刻,自己換下家常的杭綢小襖,穿了件水藍色杭綢對襟褙子,天青色綜裙,發髻并沒有重梳,只戴上一支和田玉木蘭花簪,便匆匆來了花廳。
“世子夫人這么急找我,可有什么事?”孫一鳴很快又坐回圈椅,端起茶杯,語氣悠然。
“世子昨日來了信。”陸清容先說道。
“哦?”孫一鳴面帶笑意,“真是今非昔比!靖遠侯世子竟然也有如此兒女情長的時候!”
陸清容不說請他來干嗎,孫一鳴也不急著問。
“只是報個平安。”陸清容多少都有些不好意思,“提到他之前丟了帕子的事。”
“嗯。”孫一鳴故作嚴肅地應著,心里明白,這快要說到正題了。
“我也不跟您繞圈子了。”陸清容索性表示:“既然這帕子的確是被她們撿去的,那么現在她們手里那張,恐怕是需要有個主人了!”
“哈哈!你總算想通了。”孫一鳴笑得暢快,“正該如此!你完全無需對她們仁慈。既然她們連自己的名聲都不顧,有怎樣的結果那都是咎由自取,怨不得旁人。”
“您這是…也聽到什么傳言了?”
“哼!”孫一鳴冷笑一聲,“不只是聽到傳言,就連這是從哪里傳出來的,我也是知道的。”
“從哪里?”陸清容忍不住問道。
“不是侯府。”
孫一鳴只說了這么一句,陸清容便心領神會了。
“至于這帕子的主人…”
陸清容還想要說些什么,卻被孫一鳴攔住了:“世子夫人的意思,我已經明白了,說到這里就夠了,剩下的事情,便不需要你再操心。只需記得,以后無論發生什么事,皆與侯府無關,都是她們自己求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