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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兩百零七章 淺嘗

  第二杯酒下肚,陸清容的表情明顯鎮定了不少。

  只見她雖然不再使勁吸氣,卻仍是抿緊了嘴,狠蹙著眉。

  蔣軒看她這不認輸的模樣,知道自己勸也勸不住,索性佯裝抱怨道:“你這可是要月下獨酌?都不打算邀你夫君一起?”

  這話要放在平時,肯定會換來一個瞪眼。

  然而此刻的陸清容,只是抬起頭來,雙眉舒展,莞爾一笑,接著便微微欠身,將蔣軒面前的酒杯送到他手中,還不忘舉起自己的酒杯,擺出一副要與他對飲的架勢。

  蔣軒被她的笑容一晃,瞬間有些失神。

  待到他收回目光,掃過二人手中的酒杯,才發現皆是空空如也。

  蔣軒無奈一笑,只得執壺斟酒,卻是有意給自己杯中多倒了些,反觀陸清容那杯,只有半杯不到。

  陸清容也不計較,盯著那酒看了一眼,問道:“這是什么酒?”

  蔣軒舉杯放至鼻前,聞了聞,方才應道:“竹葉青。”

  “果真是‘竹酒澄芳’!”陸清容煞有介事地說道。

  蔣軒含糊著點頭,手下不閑著,趕緊從桌上挑了幾樣菜,夾到陸清容碗里。

  剛才她一連喝了兩杯,自己來不及阻攔,此時只能讓她多吃些菜,起碼不要繼續空腹飲酒。

  水晶肘花、荷葉鴨腿、蟹黃豆腐、醬汁山藥,陸清容看著碗里的菜,原本在武定侯府的喜宴上就沒來得及動筷子。此時面前都是自己平素喜歡吃的,忍不住每樣都嘗了一口。

  蔣軒陪著她吃,刻意不再提酒的事。

  卻不想。陸清容碗里的食物還剩下一大半,她就又舉起了酒杯,這次卻沒有獨飲,而是向自己這邊舉過來。

  端起自己那杯酒,蔣軒緩緩說道:“以后,每年你的生辰,咱們都在月下對酌。可好?”

  他的聲音沉穩而柔和,雖是詢問的口吻,卻透著一股堅定。

  陸清容臉上的笑容一滯。眼前忽地騰起一陣霧氣,強忍著待其散去,方才輕輕點了點頭:“好。你可要言而有信才是。”

  說完,她便一飲而盡。

  蔣軒跟著一起喝了。心里卻開始打起鼓來。

  剛才注意到她表情的變化。以為她還為了天象奇景的事郁悶,蔣軒笑著說道:“欽天監這次上奏,可是連皇上一起都晃點了,恐怕到不了明日,欽天監監正就要換個人做了!”

  這話說得倒是實情,并不算夸張。

  陸清容卻沒什么反應。

  她原本就沒把這事放在心上。

  “看不到遮月的奇景有什么打緊?我本也不喜歡這些!”陸清容抬頭望了一眼天上的明月,“現在這樣多好,人月兩團圓。雖然陰晴圓缺。古來有之,但我就是不喜歡…如果月亮一直像今天這樣。該多好…”

  語罷,陸清容開始自斟自飲。

  蔣軒這才明白,她喝的有些多了。

  陸清容本就是初次飲酒,起先喝得急了些,又沒吃多少東西,難免更容易醉。

  蔣軒先是后悔,卻又慶幸,好在只準備了這一壺酒…

  從陸清容手中接過酒壺,蔣軒給自己斟上滿滿一杯。

  不消片刻,酒壺終于見底。

  陸清容卻意猶未盡。

  蔣軒松了口氣,見她已經許久不曾動筷,旋即喊了下面候著的小廝,上來把桌子收了,食盒撤掉。

  生怕一會兒萬一再從食盒里冒出一壺酒,蔣軒拉著陸清容起身,再次走到山頂東側,對上那一輪皓月。

  “才剛吃過東西,過會兒咱們再下山。”蔣軒輕聲道。

  “嗯。”陸清容邊說邊點頭,這一點頭,頓覺一陣眩暈,卻并不感到難受。

  這種飄忽之感,對她來說十分陌生,正顧自享受著,恰逢一陣晚風吹過,讓她不禁打了個激靈。

  “我冷。”陸清容沖口而出。

  蔣軒側過身,還來不及說什么,下一刻就眼看著她撲到了自己懷中。

  陸清容的臉輕輕靠在蔣軒的胸膛,雙手鉆進蔣軒的玄色斗篷,緊緊抱住他的腰。

  她自己心里明白,這定是喝了酒的緣故,才會有這么大膽子。

  蔣軒同樣心下了然,但當他感受到胸前突如其來的一陣暖意,即刻雙臂一環,將那暖意緊緊留在自己懷中。

  “你可有這樣抱過別人?”陸清容突然問道,語氣隱約夾雜著一絲委屈。

  “沒有。”蔣軒幾乎是立刻作答,隨即嘴角微翹。

  陸清容沒再說話,而是輕輕在他懷中扭了扭,似乎在尋找一個更舒服的姿勢。

  這份寧靜只持續了一瞬,蔣軒便聽到自己懷中傳出了陣陣抽泣的聲音。

  聲音極小,在這寧謐的夜晚,卻尤其清晰。

  蔣軒難掩詫異,自己剛才明明斬釘截鐵地回答了“沒有”,如何就把陸清容惹得哭了起來。

  就在此時,懷中的人方才開了口:“你放心,你走之后,我在府里會小心行事,照顧好自己,只等你回來。你在漠北…切莫為我分了神。要記得,你剛剛可是答應了我,以后每年都要陪我過生辰的!”

  蔣軒低下頭,看著懷中那人如蟬翼一般的睫毛輕輕顫動,其間的晶瑩在月光下微微閃爍,讓他的心也跟著一揪一揪的,剎那間,各種滋味涌上心頭。

  “我會記得,定會平安歸來的!”蔣軒的口吻無比鄭重,“你也莫要過于苛待自己,若是碰到棘手的事,別只跟自己過不去。孫大人是個靠得住的人,有什么不方便的事,可以讓他幫著去做。還有陸府也好,鎮北將軍府也罷,盡管去求助,倘若事出緊急,王府也是去得的!”

  蔣軒生怕陸清容受了委屈。

  陸清容這一哭,讓他難免有些慌亂,平日那些淡然處事的風范,無論如何都用不在這處,只能想到哪兒說到哪兒。

  好在陸清容的抽泣聲漸弱,總算讓他心下稍安。

  只是無論蔣軒怎么哄,繞在他腰間的那雙手臂就是不肯松開。

  平日里,陸清容行事總是帶著一分謹小慎微,此番這般任性,反而讓他更受觸動。

  蔣軒不再多言,只靜靜抱著她。

  時間仿佛在這一刻靜止。楓櫨山上,皓月當空,映襯著山頂緊緊相擁的一雙身影。

  約莫過了一炷香的工夫,陸清容才戀戀不舍地松開手,跟著蔣軒往山下走去。

  下山的路,隨時抬頭都能看到月亮。

  陸清容卻覺得,眼前的圓月似是不停地在搖晃著,讓人眼暈。

  又一陣風吹過,她只覺腳下一軟,險些歪在那里,幸虧蔣軒一直在身側扶著她。

  陸清容不以為然,仍然打算迷迷糊糊地繼續往下走。

  蔣軒及時攔住了她,自己上前一步,不由分說地將她撈起,背在了自己身后。

  陸清容突然雙腳離地,既不慌張,也不掙扎,就這樣任由他背著。

  舒服地靠著他的背,陸清容有些昏昏欲睡。

  整整一路,反而是蔣軒備受煎熬。

  先是背后那人雙手環住了自己的脖頸,緊接著她開始湊近嗅來嗅去,陣陣溫熱的呼吸傳來,伴隨著癢癢的碰觸。

  這還不是最要命的。

  此刻的蔣軒,無比清晰地感受到,緊貼著背部的一團柔軟。他已經把腳步放到最輕,卻依然止不住那陣陣顫動。

  陸清容早已不剩幾分清醒,自始至終渾然不覺。

  而在山腳下等候的隨從,見到世子爺就這樣背著世子夫人下山,心中的震撼自不必說。雖然好奇,但還是一個個立即低下頭,不敢張望,直到世子爺和夫人上了馬車,眾人才紛紛抬起頭來。

  然而馬車內的蔣軒,所受的煎熬卻絲毫沒有減輕。

  陸清容上了車,依然一副迷迷瞪瞪的模樣,行為卻愈加任性。緊挨蔣軒坐著,依然抱著他不撒手。

  一路上,陸清容仿佛對他從頭到腳都感到格外好奇,一會兒伸出手指在他眉毛上使勁蹭來蹭去,嘴里還念叨著“不是畫的啊”,一會兒又掀開他的玄色斗篷,探進頭去尋摸良久,嘀咕著“月亮呢,怎么不見了”…

  蔣軒只有哭笑不得,雙臂環著她,生怕馬車一晃,把她磕著碰著,同時心里暗自琢磨,以后萬不能讓她隨便沾酒了。自己再過兩天即將離京,這事還要記得跟綠竹囑咐一遍,讓她看著陸清容才好…

  待到馬車終于駛入城內,回了侯府,蔣軒第一件事就是讓人給陸清容煮了醒酒湯。

  看著她一滴不剩地喝完,蔣軒這才放下心來,吩咐綠竹服侍她回里間歇息。

  事實上,楓櫨山與侯府著實有段距離,夜晚路暗,馬車走得又慢,這一路顛簸回來,陸清容的酒早就醒了大半。

  許是蔣軒今晚的坦誠觸動了她,許是對即將到來的分別感懷,許是酒后任性的勁頭猶在,陸清容死活不肯讓人幫她更衣,硬是直接把綠竹從里間攆了出來。

  綠竹還是頭一次碰到這種情況,只因熟悉陸清容的脾氣,她倒并無忐忑,唯有納悶。

  想到夫人此時既沒梳洗,也未更衣,綠竹一臉躊躇地站在珠簾外,不知如何是好。

  蔣軒猶豫片刻,終是開口道:“你下去歇了吧,夫人交給我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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