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侯府往賀府去的路上,吳夫人所乘的馬車在最前面。
陸清容與蔣軒同乘,緊隨其后。
見陸清容自打坐上馬車,就一直有些晃神,蔣軒輕輕握住了她的手。
“怎么了?”他的聲音和動作一樣輕,“可是昨日收到的信中有什么事?”
昨天他拿給陸清容一封信,是陸府派人送來,尹屏茹寫給她的。
自從上次之后,蔣軒早就吩咐下去,但凡有陸清容的信,都要先跟他打聲招呼,于是下面的人所幸就都直接送去他那邊了。
他倒是絕對不會擅自拆開,確切地說其實他什么都沒做,不過是充當了送信的人。但說不清原因,就這樣也能讓他心中踏實不少。
陸清容卻并沒太在意。
“也沒什么要事。”陸清容緩緩翻過手掌,以掌心回握住蔣軒,“前些天我二姐來信,告訴我今天是三姐進宮的日子,于是我就寫了封信給母親,問用不用回去一趟。母親昨天的信,就是說的這件事。”
“我猜一定是告訴你不用回去!”蔣軒說道。
“你怎么知道?”
“這還用問,不然你今日怎么可能還會去賀府!”蔣軒笑道。
“嗯。”陸清容先是應了一聲,“母親的意思是,家里也不打算太過張揚,何況三姐所嫁之處十分特殊,儀式什么的都是設在宮中,又是側妃,娘家本也沒有大辦的道理…而且我大姐如今正在狄府安心養胎,也是不方便過去的,所以讓我也不用回去了。”
陸府在這方面的低調行事,倒是在蔣軒的意料之中:“那不是挺正常的。我看你剛剛有些心不在焉,還以為是家里出了什么事。”
陸清容表情略顯為難,顯然有些猶豫。
低頭的瞬間。看到二人交握的雙手,她才又緩緩抬起頭來。開口說道:“后來我給母親的回信中,也沒提到今天出門的事…不知道為什么,明明只是場面上的去別家做客而已,可我總覺得有點心虛,擔心母親知道了會不高興…”
雖然有些吞吞吐吐,但陸清容還是把心里的話講了出來。
蔣軒聞言微微一怔。
陸清容感覺到他握著自己的手比之前更加用力。
“無非是走個過場,你完全沒必要去應酬他們。”蔣軒想了想,又接著說道:“而且如果你現在不愿去了。咱們直接回府也是可以的。”
蔣軒認真等著陸清容的回答,表情很是鄭重,完全不像在開玩笑。
陸清容卻忍不住笑了起來。
她當然不是這種出爾反爾的人。
只是蔣軒剛剛能如此說,還是讓她有些動容的。
“一會兒到了賀府,萬一有人惹你不喜…你也別跟他們一般見識。”陸清容反而有些擔心蔣軒。
“放心吧。”蔣軒失笑,“我知道你巴不得跟他們扯不上半點關系,肯定不會給他們得罪我的機會!”
陸清容覺得他這話說得既張狂又好笑,卻是說中了她的心事。
蔣軒也不難發現,之后的一路上,陸清容的神色明顯正常了許多。
待到了賀府。剛一進門,陸清容和蔣軒便分開而行。
蔣軒直接被迎進了前院,而陸清容則是跟隨吳夫人。被請到后院與眾女賓客一起。
在后院的院門口,陸清容遠遠就看到兩個立于門前的身影,正是賀棣的妻子楊氏,和邱沐云。
走到近前,只見楊氏今日穿了件秋香色滾藍邊刻絲比甲,絳紫色的八幅襦裙,頭發梳成圓髻,戴著一副中規中矩的赤金鑲藍石頭面,與身旁一身芙蓉色衣裙的邱沐云比起來。顯得格外端莊穩重。
楊氏的面相變化也很小,似乎只是稍稍有那么一點發福。與十幾年前的模樣十分相仿,故而陸清容才能一眼就認出她來。
但她顯然不認為陸清容能認得自己。畢竟那時候陸清容不過才周歲。
“前面過來的就是靖遠侯夫人和世子夫人了。”邱沐云在楊氏耳邊悄聲提醒。
楊氏連忙禮貌地上前打過招呼,方才看了身旁的邱沐云一眼。
邱沐云趕緊向吳夫人介紹道:“這位是我大嫂。”
吳夫人點了點頭,并無過多寒暄,就領著陸清容進到了院中。
之前在賀府門口時,陸清容就注意到門外停了不少馬車,有的甚至規格并不在靖遠侯府之下。
這一進到后院,方才發現,今天賀府竟然請到了這么多賓客,且勛貴之家也不在少數。
承平侯夫人,武定侯夫人,就連燕國公夫人都來了。
這不禁讓陸清容十分驚訝。
賀府的情況她還是知道的,這些人顯然同賀致遠或者賀棣和賀楷都沒什么交情,不用想都知道,定是邱沐云那邊使了力,由邱永安或是成陽公主出面請來的。
陸清容突然覺得,這場面儼然就像是暴發戶辦喜事,為了充場面,找來很多八竿子打不著的成功人士充當親朋好友的感覺。
看來邱沐云這次還真是賣力,想必對于格外注重面子的賀致遠和馮氏面前,肯定算是立了個大功。
起初陸清容還納悶,覺得這不年不節的,又沒人過壽,辦起堂會難免顯得奇怪。現在想想,也只有如此才能請到這些人,若是打著給賀致遠賀壽的名義,恐怕這些人還真就沒法屈尊了。
陸清容隨意地琢磨著這些有的沒的,心中卻是極為放松的。
原本還以為成陽公主只請了她們來,難免顯得突兀,如今搞得像勛貴之家的聚會一般,反而自在許多。
跟著引路的丫鬟進到廳堂,吳夫人同幾位公侯夫人坐了一桌,陸清容則是坐在了她們的隔壁桌。
她們這桌倒都是熟人。
康寧縣主邱瑾亭和賀清宛已經坐在那里,見她過來,賀清宛立刻站起身來,而邱瑾亭則紋絲不動地坐在那里,似乎并沒看到她一般。
陸清容只沖著賀清宛略點了下頭。
正要落座之時,方才看到一旁的崔詩云。
陸清容沒想到居然能在這里看到她。
“你怎么也來了?”陸清容雖然吃驚,但還是高興的,連忙拉了崔詩云坐了。
“本來我母親沒想帶我來,是我自己非要跟來的。”崔詩云笑得開心,“這不就看到你了!”
陸清容也跟著一起笑,卻仍舊好奇地看著她,顯然對她這個說辭不大相信。
崔詩云這才抬頭看了看圓桌另一端坐著的邱瑾亭和賀清宛,在確定離得夠遠的前提下,方才開了口。
“起初收到賀府的帖子,我母親是不愿意來的。”崔詩云壓低了聲音,“后來成陽公主也提到這事,她才決定給賀府這個面子。她對賀家的人沒什么了解,但我怕她吃虧,才跟了來的。”
崔詩云的表情十分認真。
陸清容撲哧一笑,接著說道:“你母親可是武定侯府人,賀府的人怎么敢惹她!況且她不了解賀家的人,你就了解了?”
聽了陸清容滿含笑意的反問,崔詩云繼續堅持道:“別人不好說,那賀清宛咱們可都是熟悉的,我就不覺得她像表面上那么溫順,可見她們家人定然也會有些問題!”
陸清容被崔詩云這副言之鑿鑿的模樣逗得不輕。
崔詩云卻不以為意,左右張望了一番,接著問起:“不是說賀家有長輩來了京城,怎么沒看到?”
陸清容這才發現,從剛才到現在,還一直都沒看到馮氏露面。
就在此時,陸清容聽到隔壁桌也有人有此疑惑。
“為何不見賀老夫人?”乃是燕國公夫人開口問道。
“母親一路顛簸,身體抱恙,這幾日正在調養,方才來得晚了些。”邱沐云連忙替馮氏告罪道:“還望諸位夫人莫要怪罪才是。”
話說到這份上,燕國公夫人也不好再為難。
不過今日始終是為了給成陽公主面子,也不便太過計較。
邱沐云不敢怠慢,連忙派了人去催。
不到一炷香的功夫,馮氏終于在一個妙齡少女的攙扶下,來到了廳堂。
這一見到馮氏,陸清容方才明白,原來剛才邱沐云那番說辭并非作假。
只見馮氏身穿一襲暗紅色繡月季花刻絲褙子,栗色的綜裙,頭上整套的祖母綠翡翠頭面,卻顯得臉上格外沒精打采。
不是是否因為身著紅衣的緣故,反而更顯得臉色蠟黃。
十幾年來不見,馮氏竟然像是變了個人一般,面上皺紋橫生,原本花白的頭發變得幾近全白。
陸清容暗想,如果不是在賀府,而是在旁的什么地方,她一定忍不出這就是馮氏。
再看她身旁的妙齡少女,身穿鵝黃色水草紋對襟褙子,同色的綜裙,發髻之上兩朵赤銀點翠的珠花,顯出幾分淡雅,又十分利落。
看她的裝扮不像丫鬟,陸清容頓時反應過來,這應該就是賀棣和楊氏的女兒賀清寧了。
當年她也只是聽說,直到隨尹屏茹搬離賀府,都始終未曾見過一面,此時難免多看了幾眼。
雖然對她的第一印象頗佳,但有往年邱沐云和如今賀清宛的例子在先,讓她深知人不可貌相的道理。
馮氏一進來,先是親自向眾位賓客告罪,方才在主桌坐了。
而賀清寧則是過來了陸清容這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