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二人一路相對無言,回了榆院。
“我先去趟書房,早晨的字還有幾個沒寫完,一會兒再回去。你要是餓了就先用早飯,不用等我。”蔣軒一進榆院的門,就對陸清容說道。
陸清容這才記起,剛剛去書房找他的時候,他就是在寫字,沒想到他竟然還有這個好習慣。
“我還是等你一起用吧。”陸清容想著這第一頓早飯就不等他怕是不大好,而且昨兒晚上那頓吃得太晚,現在也的確不餓。
蔣軒點了點頭,徑直奔書房去了。
陸清容站在原地注視著那個背影,直到他越走越遠。
當年那個跟在姜夫人身旁頑皮好動的小男孩,長大后那個讓她感到有些變化莫測的蔣軒,還有外面各色傳言之中那個靖遠侯世子,這些原本在陸清容心中的所有印象,此刻都無法與眼前這個背影完整地重合。
到底他是個怎樣的人呢?
陸清容現在越來越捉摸不透了。
待到蔣軒的身影消失于她的視線,陸清容這才輕輕搖了搖頭,往回走去。
“夫人回來了!”綠竹倒是改口改得快,只是有些不解地往陸清容空空如也的身后看了看,“這么早回來一定還沒用飯吧,我這就去吩咐擺飯。”
“待會兒吧。世子去書房了,等他回來再說。”陸清容說著,看也沒看就把剛才敬茶之時收到的兩個紅包遞到綠竹手中,“找個穩妥的地方先收著。”
綠竹點頭接過,似是又想到了什么,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
“怎么了?”陸清容也發現了她的異樣。
“方才您去靖春堂的時候,榆院的丫鬟們過來說是要給夫人請安,我讓她們先回去了。您看是現在就喊她們過來,還是等世子爺回來再說?”綠竹的面色依舊不大自然。
陸清容直接說道:“等世子回來吧!”但看著綠竹的樣子,心里難免納悶,“那些丫鬟。有什么不妥嗎?”
“我也有點說不上來。”綠竹有些躊躇,“就是和咱們陸府的丫鬟很不一樣…”
見綠竹面色微紅之態,陸清容似乎也有些明白過來,卻只是在心里嘆了口氣。
該面對的總還是要面對。
陸清容暫時先放下這事,問起了別的:“葉媽媽家里安頓得如何了?”
“葉管事昨天就帶著孩子們去群房里住了,他的差事還需要世子爺發話才能安排,所以現在正好閑著,能收拾一二。”綠竹想了想,又補充道:“剛才葉媽媽過來了一趟,我按照您的說法,讓她先回去幫著收拾了。”
陸清容點了點頭,又接著問道:“你們住的地方怎么樣?”
“后罩房給我們騰出來三間,我一間。春雨和夏月一間,秋蘭和冬雪一間。”
綠竹口中這四人,便是陸清容帶來的陪嫁丫鬟了。
這都是當初她們從湖廣回來京城之時,由太夫人挑了送到紫藤閣的,年紀皆與陸清容相仿。比綠竹要小上一些,遠沒有綠竹那份穩重。
“你平日多看著點她們,咱們初來乍到的,總要小心些。”陸清容囑咐道。
“你放心,奴婢省得。”綠竹一臉正色地應著。
她隱約發覺,今日的小姐似乎同以往在陸府時有些不大相同。
主仆二人正說著話,蔣軒回來了。
陸清容連忙讓綠竹去傳飯。
剛走了兩步。綠竹又被陸清容喊住:“趁著用飯前這會兒功夫,誰要請安就讓她們過來吧。”
綠竹應聲而去。
“這么早就回來了?”陸清容轉頭看向蔣軒。
“剛才也沒差幾個字了。”蔣軒解釋著。
“你每天早晨都要練字嗎?”
“是,已經很多年了。”蔣軒眼下閃過一絲黯然,很快便恢復正常,開口問道:“誰要來請安?”
陸清容并未直接作答,只是略帶微笑地看著他。
蔣軒瞬間也反應過來。有些無奈地笑了笑:“剛才就來過了?你是專門等我回來才見的嗎?”
“咱們去靖春堂敬茶的時候來的。”陸清容點了點頭,“不過也的確是想趁著你在的時候見,不然的話…我心里可沒底。”
蔣軒正想要打趣她兩句,外面堂屋已經有了動靜。
二人一前一后從內室走了出來,只見堂屋里起碼有十幾個丫鬟站在那里。
陸清容先是跟著蔣軒坐在了主位的紫檀藤心圈椅之上。方才抬眼向屋中的丫鬟看去。
這一看,不禁心中一驚。
有剛才綠竹的言語在先,她多少也對這些丫鬟的情況有了些心理準備,但此刻眼前這些人的花容月貌和嫵媚風韻,還是大大出乎了她的意料。
只見面前眾人皆是身著統一樣式的或粉或綠的衣裙,卻與榆院之外的丫鬟們完全不同。相貌上的差別自然是其中之一,且身上的妝容及首飾也都格外精致,個個描眉打鬢,弄粉調脂。
眾人先是齊齊向蔣軒和陸清容行了禮。
此時堂屋之中并沒有風,陸清容坐在那里都能隱隱感到有陣陣香氣朝自己這邊飄了過來,不由端起一杯茶喝了一口,希望借由茶香能淡化一下這些古怪而刺鼻的味道。
屋中身穿粉衣的丫鬟居多,其中一人率先站了出來:“奴婢們今日專門來拜見世子夫人,愿夫人身體康健、平安喜樂。”說完,復又盈盈拜了下去。
旁邊兩個與別人不同,穿著綠色衣裙的丫鬟,身姿如柳,眉目如畫,姿色明顯勝過旁人一籌,在聽到那粉衣丫鬟自稱“奴婢”之時,二人臉上皆是閃過一絲不滿之色。
陸清容碰巧注意到了這二人,卻未加理會,對著剛剛那個粉衣丫鬟問道:“你叫什么名字?”
“奴婢海棠。”粉衣丫鬟恭敬地回話。
隨后,在陸清容的示意下,眾人陸續報了自己的名字。
海棠、紫薇、迎春、百合…清一色的花名。
陸清容聽著,忍得很辛苦才沒有笑出聲來,心中不禁腹誹起蔣軒,他這可算是名副其實的置身花叢了…
最后,除了那兩個綠衣丫鬟之外,其余的人都報上了自己的名字。
陸清容面色平淡地望著二人,不慌不忙地再次拿起身側的茶杯喝了一口。
就在此時,蔣軒開了口;“這個是花營,那個是錦陣。”
“噗。”
這次陸清容可是再也忍不住,剛剛入口的茶水,被她全數噴了出來,還嗆得她咳嗽了好半天方才停住。
“叫什么?”陸清容怕是自己聽錯了。
蔣軒卻沒再重復,轉過頭一臉嚴肅地對著那些丫鬟說道:“現在榆院有了主母,以后你們有什么事自當以夫人馬首是瞻。安你們也請過了,都出去忙自己的去吧!”
眾人聞言,再次向二人行禮過后,便陸續退出了堂屋。
只有那兩個綠衣丫鬟,尤其顯得依依不舍,見蔣軒神色不改,方才不情不愿地裊裊而去。
眾人剛一離開,蔣軒臉上的嚴肅也立馬散去。
“沒想到,夫人懂的東西可真是不少啊!”蔣軒含笑說道。
見他臉上那玩味十足的神情,陸清容不禁對剛剛自己的失態有些懊惱。
剛才聽到那兩個綠衣丫鬟的名字,無法不讓她聯想到出嫁之前母親給她的那兩本壓箱底的畫冊…
這還是她來到大齊朝以來,頭一次因為懂的多而讓自己陷入窘迫。
陸清容此刻卻不打算承認。
她坐在圈椅上穩了穩身形,緩緩說道:“世子這是何意?我只是覺得那名字不大好聽罷了!”
蔣軒當然不信,卻也不欲揭穿,反而夸張地點了點頭,一本正經地說道:“我也覺得不怎么好聽,要不你給她們改個名字吧?還有其他人,你不喜歡的都可以改!”
當然要改!陸清容心中暗道。
“聽你這意思,那二人的名字不是你給起的?”陸清容有些不解。
“還真不是!”蔣軒實話實說,“吳夫人派人把她們倆送來的時候,碰巧孫大人也在,就隨口起了這個名字。”
“孫大人?”陸清容一時沒反應過來是誰。
“五軍都督府的都事孫一鳴大人,你可聽說過?”
原來是他,邱沐云那個和離了的夫君,怪不得能給丫鬟起出那樣的名字。
陸清容點了點頭,對于那些陳年舊事,她倒沒有絲毫要遮掩的意思。
此時綠竹正好帶了丫鬟們過來擺飯,二人也未再多言。
直到早飯擺好,丫鬟們退出了堂屋,只剩下綠竹侍立一旁之時,陸清容方才開口問道:“你…跟孫大人很熟嗎?”
成親之前,在燕國公府女學的閑談之中,陸清容就沒少聽到有關孫一鳴與蔣軒的流言,而有段時間連陸府的下人都在盛傳孫一鳴帶著蔣軒去花街柳巷云云…
此刻她終于忍不住問了出來。
“算是熟吧。”蔣軒說得肯定。
“你怎么會認識他的?”陸清容知道這樣追問有些不妥,卻還是好奇心占了上風。
“我怎么就不能認識他?”蔣軒含笑反問。
果然是不愿自己過多追問,陸清容心中暗道,所幸低頭不語地用起飯來。
蔣軒見狀,笑意更深:“我們是以前當差的時候熟悉起來的。”
說完,看到陸清容一臉茫然之色,忍不住打趣起來:“夫人不會連為夫的差事都不知道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