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清容聞言難掩驚訝。
當時在靖遠侯府的沁宜院,吳夫人明明說了蔣軒并無大礙。
這才過了兩天,怎么就嚴重到“少則三四個月,多則半年”的程度了?
但她同時也意識到,宋妙雪這次的話題有些逾越了。
既提到皇上,又涉及二皇子…怪不得大家都不支聲,只有陸蔓玉一人出言詢問。
此時陸蔓玉也反應過來,壓抑住心中的不解,不再吱聲。
見眾人雖然面露好奇之色,卻都只是安靜坐在那里,宋妙雪也終于意識到自己的言語失當。
不再提及二皇子伴讀一事,她繼續說起靖遠侯世子的病情來。
“原本那天世子爺從景湖中上來之后,身體是沒什么大礙,但聽說到了晚上就開始發高熱,怎么都不退。太醫看了說是寒氣入體,恐傷元氣,要好生將養一陣了。”
宋妙雪說得頭頭是道。
要擱以前,陸清容一定會質疑她一個閨中少女如何能知道這些事情。
但現在卻是不覺得奇怪。
一個是宋妙雪的母親,那位承平侯府的二夫人,若說京城發生了什么事是她不知道的,恐怕都不太好找。
更何況以吳夫人端陽節那天的行事做派,即使沒人打聽,她自己估計都要想辦法傳出去。
之前陸清容還一直為那日蔣軒為什么會落水而感到蹊蹺,而此刻她只是想著,但愿他的病情沒有傳言中那么嚴重就好。
沒承想卻聽到燕國公府的二小姐唐珊開口說道:“這也算因禍得福了,省得若是被太后娘娘知道他閉門思過之時跑去玩耍,再多加責罰。”
陸清容實在沒想到她能說出這樣的話來。
而此時還有更聽不慣這話的人,正是沒能去參加龍舟宴,剛聽說蔣軒落水就在一旁黯然神傷的徐櫻。
剛要上前去同唐珊理論,午歇時間已近尾聲,眾人開始紛紛起身回學堂。
徐櫻也只得跟著大家往學堂走去。
陸清容隱約聽到她一邊走一邊小聲嘀咕著:“庶女就是庶女。心思果真和別人不一樣…”
進了學堂,陸清容和江云佩坐了靠中間位置北邊的兩個座位,陸芊玉和陸蔓玉則是坐了同一排的南邊。
一整個下午,陸清容都覺得似是有哪里不太對。最后終于發現,問題就出在坐在她左邊的陸芊玉身上。
平日里發呆、晃神、瞌睡輪番上陣的陸芊玉,今日一直端坐于桌前,一副很是用心的樣子聽著先生授課。
下午甄先生沒有繼續教習琴藝,而是講起了《論語》。
此時正講著《論語》中的第四篇,里仁篇。
此篇涉及頗廣、寓意較深,其中關于道德修養以及義與利的關系等內容,對學堂中這些十歲出頭的少女來說,遠比“學而時習之”要難懂一些。
陸清容轉頭看到陸芊玉仍舊十分認真的模樣,很是懷疑她是否真能領會其中的含義。
再看到她被陸蔓玉拽了幾次袖子都不為所動的樣子。陸清容突然意識到,她這位二姐今日如此反常,別是也要做個女圣賢吧?
直到女學散了課,她們四人坐上回陸府的馬車,陸芊玉依然沒有恢復以往的嬉鬧。反而像是在思考著什么。
此時陸芊玉抬眼在車內環顧了一周,最后對著陸清容開了口。
“四妹,你說這‘君子欲訥于言而敏于行’該當何解?”
陸清容被這個問題驚得直出冷汗。
倒不是問題本身有多難,而是從陸芊玉的嘴里問出來,實在是讓她難以適應。
一旁的江云佩也同樣驚詫。
當初陸芊玉對讀書有多敷衍,沒有人別她們更清楚了。
曾經有一次,江慎之問她如何解釋“唯仁者能好人。能惡人”的意思,陸芊玉給出的回答是:只有仁者既能當好人,又能當惡人。
當時聽了陸芊玉的解答,陸清容頭一次在江慎之的臉上看到了挫敗的神情…
此刻看到陸芊玉求知若渴的眼神,陸清容連忙收回了思緒,言簡意賅地給她解釋道:“這句話就是告訴人們說話要謹慎。做事要勤奮。”
陸芊玉聽完,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又低著頭自己思考起來。
馬車內這種十分不常見的氣氛,一直持續到了最后回到陸府。
江云佩并不知其緣由,還以為是這兩個月里陸芊玉逐漸對讀書產生了興趣。
只有陸清容心里清楚。這正是江凌回來之后才發生的變化,只希望陸芊玉不要走火入魔才好…
江云佩與眾人別過,回了南小院。
陸清容姐妹三人則是先分別回紫藤閣和西院換了衣裳,便往太夫人所住的正院而去。
早晨出門時尹屏茹就囑咐過她們,今日晚飯大家都要在正院用,讓她們莫要來遲了。
待陸清容和陸芊玉到了正院,見陸亦鐘和耿氏已經領著陸呈熹和陸蔓玉先到了一步,尹屏茹也帶著煦哥兒和陸呈杰等在那里,只剩下陸亦鐸還沒有從衙門回來。
酉正時分,當陸亦鐸換了件玄色家常袍子來到正院,眾人方才開始入席用飯。
這些日子陸亦鐸從衙門回來都比較晚,晚飯大家一般都是在各自院子里用,陸清容原本還納悶今日也不是什么節日,太夫人為何要叫他們都過來正院。
不過直到最后撤席,這頓飯用得也十分平常,并無特別之處。
唯一不同的是,太夫人并沒有讓他們立刻回去歇息,而是將陸亦鐸和陸亦鐘夫婦都叫入了東稍間說話。
幾個小輩依舊留在了廳堂。
陸呈杰正拿著桌上的桂花糖哄著煦哥兒玩。
因今日的陸芊玉格外沉靜,陸蔓玉一個人也嬉鬧不起來,廳堂之中比往日要安靜了許多。
故而坐在離東稍間最近位置的陸清容,即使無心,便也將屋中的話聽了個清清楚楚。
陸亦鐸他們四人剛一進去,太夫人便先開了口。
“杰哥兒和芳姐兒如今都不小了,杰哥兒現在要專心準備下場的事,但芳姐兒的親事卻是不能再拖了。”太夫人緩緩說道:“前日芳姐兒她母親相看過刑部侍郎狄大人家的公子,回來也跟我講了,我覺得甚好。既然昨日狄家已經找了人來提親,我看咱們也該開始準備準備了!”
尹屏茹沒想到太夫人一上來就說了這個,原本她們已經就此事商量過了,也達成了共識,此時為何又拿出來提一遍?
而陸亦鐘和耿氏此時更是有些不解,心里想著這是大哥嫁女兒,不用商量他們吧?
但陸亦鐘見此時母親正望著自己,便開口應了句:“是要早些準備才是。”
太夫人聞言點了點頭,接著說起來:“芳姐兒是咱們家的長女,出嫁的事自然不能馬虎,這嫁妝定要好好為她準備才是。”
這話是對著尹屏茹說的。
尹屏茹聽著太夫人將昨日的話又講了一遍,卻也絲毫沒有怠慢,恭敬地點頭應是。
太夫人緊接著就轉頭看向了耿氏,開始了進入了正題:“之前你大哥大嫂他們離京多年,一直讓你幫著管家之事,現在你大哥的差事定下來,以后就久居京城了。我看你也找時間把這管家之事交待給你大嫂吧,總不能老讓你替她這么受累!”
說道最后,太夫人已是一副打趣的口吻。
但此時的耿氏聽了這話,心里可是一點兒都笑不出來。
原來繞了這么一大圈,是為了這事。
而尹屏茹也有些出乎意料,不禁轉頭和陸亦鐸對視了一眼,見陸亦鐸目光沉穩地沖她微微點了下頭,她心里才踏實了下來。
之前她們剛從武昌回到京城之時,耿氏曾經在眾人面前提到過要將管家之權交給她的事。
那時候陸亦鐸是否能留京還沒有準信,所以也不想操之過急,便沒有應承。
但自從陸亦鐸去兵部上了任之后,耿氏便再也沒有提過此事。
陸亦鐸他們一走十年,家中之事都是靠陸亦鐘和耿氏料理,尹屏茹心中多少也有些過意不去,所以只要耿氏不提,她也不好說什么。
沒想到這次居然是太夫人先把這事提了出來,尹屏茹此時看向太夫人的眼神也很是復雜,既有些激動,又很是感激。
太夫人見了尹屏茹的樣子,自然也清楚她的想法。
“我看撿日不如撞日,就從明天開始,十日之內把這管家的事情交接一下吧。”太夫人對耿氏說道。
見耿氏有些猶豫的樣子,太夫人問道:“可是有什么難處?”
“那倒沒有!”耿氏連忙搖頭,“只是這事物眾多,賬目繁雜,怕是時間有點緊。”
說完,耿氏還求助般地轉頭看了看陸亦鐘。
陸亦鐘卻是不以為意,他心里覺得耿氏掌家這么多年,如今大嫂回來了,把這職責交出去也是理所應當的。
看耿氏此刻有些吞吞吐吐的模樣,太夫人倒是意料之中:“那就再多些時日,總要交接清楚才好,半個月如何?”
耿氏見太夫人已經讓步,也不好再有異議,勉強點了點頭。
“那就這么說定了。”太夫人當機立斷,“明日開始,就去你嫂子那里對賬吧!”
外面的陸清容聽到這里,心中多少因祖母對母親的信任而替尹屏茹高興,卻也不知道接過這掌家的責任,對尹屏茹來說到底是福是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