隆安帝畢竟養尊處優,年紀也不小了,已經漸漸見不得別人的忤逆,雖然知道林皇后乃是挑撥,可是忍不住仍是動了氣——
這些舉子們確實是失了敬畏之心,有藐視皇權之嫌,若放任下去…
諸皇子和重臣拜見過隆安帝之后,又見過皇后,六皇子率先開言:“母后此言差矣…”
他先說了宮門外的舉子們,其衣飾整潔、容色肅穆,并無半分失儀之處,顯然對皇家依然是敬重的。
再則,他們只是靜坐陳情,自然也稱不上鬧事。
“再則,這也是有父皇給他們撐腰,他們才敢如此啊。”六皇子含笑說道。
隆安帝面色疑惑:“朕給他們撐腰?”
六皇子依然笑著,比起其他皇子對隆安帝恭敬有余親近不足,他對隆安帝,更多了三分尋常父子之間的親昵感覺,像是個飽受.寵.愛的小兒子,懂事,卻也調皮,敢于稍微挑戰父親權威。
“國語·周語上曰,厲王虐;國人謗王;邵公告曰:‘民不堪命矣。’王怒;得衛巫;使監謗者;以告;則殺之。國人莫敢言;道路以目。若父皇乃是周厲王這等暴君,那些舉子怎敢來宮門口靜坐請愿,說到底,還是父皇英明仁和,眾舉子才有膽量敢前來陳情,他們也相信,父皇必然會給出他們一個公正的結果。”
“這難道不是父皇在給他們撐腰么?兒臣可沒說錯。”
這馬屁拍的十分有水平,又戳到了隆安帝的癢處,一時間他怒氣頓消,反而覺得這些舉子這般來陳情,乃是讓他臉面有光之事。
其他重臣也附和了兩句,隆安帝就更高興了。
三皇子沉沉看了六皇子一眼,也跟著開口,聲音很是爽朗,“此事倒是讓兒臣想到了齊威王,在兒臣看來,父皇便是那善于納諫、廣開言路之齊威王,如此,我大靖朝必然也會日漸強盛、引萬邦來朝。”
兩位皇子輪番進言時候,四皇子站在旁邊,容色淡淡。
父皇未必不知道小六和三哥是在拍馬屁,只是這些舉子下了他的臉面,他不處置或者處置輕了,則皇家威儀受損。
處置過了,則會讓那些閣老大臣御史諫官輪番上折子規勸,那些膽大的,更會跳腳與他爭辯,著實麻煩;且也會在史書上留下暴虐名聲。
小六和三哥輪番進言,恰恰給了父皇臺階下,還能父皇留一段佳話載入史冊。
小六和三哥自己也不虧。
特別是小六,先是得了父皇的歡心;再是隱隱暗示父皇要公正處事,既然公正,就要嚴懲林家,牽連了林皇后,與他生母有利;三則此事傳到外間,那些舉子天然就對他有了好感,不要錢拉攏了一大批人心。
好買賣。
隆安帝已經定下了處理此事的基調,這也符合其他幾位重臣的心思,君臣很快拿出處理此事的辦法。
片刻不停,隆安帝直接斥責了林皇后,責令她閉門思過半年。
閉門思過,自然不能管理內宮,隆安帝著楊德妃與穆昭儀一起,協理六宮。
林皇后恨極,卻不敢出言爭辯,只能俯首謝恩,三皇子同樣恨的很,可也不能如此。
至于外面靜坐的那些舉子,也是要給他們一個交代的,好叫他們更明了皇恩浩蕩之處。
“父皇,兒臣愿意跑一趟,向眾位舉子陳述父皇仁心仁政。”這么一個可以讓讀書人對自己心生好感的機會,六皇子不愿意錯過,急忙主動請纓。
隆安帝笑看他一眼:“差不多便是午膳時間了,你啊,還是先去你母妃那邊用膳吧,她最近念叨你好幾回了。”
六皇子笑容一滯,繼而笑得更是開心:“是,父皇,那兒臣便去給母妃請安了。”
隆安帝揮手,“去吧去吧。”
他此舉,讓林皇后和三皇子都松了一口氣。
打壓了她的時候,已經抬舉了楊德妃,若是六皇子再得了這個好差事,隆安帝對六皇子的偏心,那可就是赤.裸裸的了。
而隆安帝的偏愛,會影響朝中大臣站隊時候的考量的。
“老四。”隆安帝開口,四皇子上前一步,“父皇。”
隆安帝直接把安撫舉子以及查清真相的任務交給了四皇子,等到出了御書房,四皇子眸中閃過冷光。
林皇后和三哥覺得父皇不讓小六去安撫舉子,乃是因為他對他們兩個一視同仁,并沒有過分抬舉小六的打算。
但他自己看到的,則是父皇對小六有更多愛護,在磨礪他的性子,避免他太過張揚不穩重。
思索間,他已經站在了宮門外,面對烏壓壓一片的舉子們。
四皇子言語簡單凝練,三言兩語說明隆安帝對此事的重視,言明等查清真相,必然嚴懲罪魁禍首,決不姑息。
等等。
這些舉子們,雖信奉“道之所在,雖千萬人吾往矣”,已經做好了受罰的準備。
如今隆安帝不但沒有懲罰他們,還褒揚他們,這些從小接受忠君愛國教誨的舉子們,激動不已。
讀書人,學得文武藝,賣與帝王家,誰不希望,能遇到個明主,君臣相得呢。
互相對視之后,不知道是誰率先跪拜,喊著:“吾皇圣明。”
慢慢的,宮門前就跪了一地的舉子,高喊著“吾皇圣明”。
最開始是凌亂的,最后慢慢整齊。
那聲音,穿透了厚厚宮墻,落入了隆安帝的耳中。
隆安帝頗有些得意,半晌之后,笑著對姚琛說道:“老四辦事,確實是令人放心,只可惜,性子實在是冷了一些。”
四皇子不知道隆安帝對他評價,知道了,他也不太在意。
他正在趕往京兆府,路上,低聲吩咐屬下:“去把六皇子的話,在眾舉子間傳開來。”
屬下應命而去,四皇子直奔京兆府。
姚世成戰戰兢兢,把之前查到的一些證據給他看,并稟告四皇子:“四殿下,由舉子魏嗣源描述兇匪特征后,如今已然大致確定,兇匪乃是龍山、龍海兩兄弟。”
這兩人之前乃是鏢師,后犯事被驅逐,在京城靠逞兇斗狠混出了些名堂,之前曾被林思嫻收買,害過一個喜歡方承嘉的官家千金。
當然,明面上,這些都是與林思嫻沒有關系的,完全是兩人與那小官有仇怨,伺機報復。
然等到京兆府派人抓捕時候,兩人卻消失無蹤,這一年多都未曾出現,不想如今又跳了出來逞兇。
可京兆府再去抓捕,這兩人又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