脖子上的血躺到了前胸,把里面的衣服都濕了一些,仿佛自己淌的血一般,顏九成一動不動,看著自己的手。
手上全是血和黏稠的東西,散發出一股說不出的氣味。
一切發生得太過突然,仿佛是幻覺。
一切又發生得太過真實,那兩顆子彈以銳不可當的殘酷擊碎了顏九成的英雄夢。
準確地說,是擊碎了顏九成原本設想的英雄夢,并沒有那么浪漫,那么美好。
全是血,全是血!
車窗外,能看到警笛的閃耀,朝著小巷的方向飛馳而過有幾輛,而遠處也有幾輛,一些路人有些詫異,一向十分平和的市里怎么會多處同時響起警笛?
只是路人們并沒有任何驚慌。
誰都不會想到剛剛發什么了什么危險的事,同時到處響警笛,有可能是演習吧。和平年代出生的國人是最幸福的,不會因為警笛大作而驚恐,只是微微駐足看了看,之后繼續做自己的事。
顏九成閉上眼睛,那條紅圍巾在眼前揮之不去。
不知他是誰,不知他多大,不知他來自哪里。
一個對顏九成來說非親非故完全不認識的人,居然這么義無反顧替自己擋了子彈。
這可是一條命啊!
顏九成木木地,跟著來接他的人從車上下來,上樓,關門,來到了一間房間里。他抬起頭,看到滿屋子的屏幕,坐在電腦前的宣林和靠在桌子上的顧覓清。
“幫我擋子彈的那個人,還活著嗎?”顏九成的聲音低沉,他靠著門,低著頭。
“犧牲了。”顧覓清目光黯淡了下來,眼里晶瑩閃過。
“多大。”顏九成的聲音沙啞,無力。
“剛滿24歲。”
“結婚了嗎?”
“上個月新婚,老婆剛剛懷孕。”
顏九成閉上眼睛,他死死地咬著嘴,血從嘴皮那流了出來。
從來沒有想過,會有人因為他而死。更沒有想過的是,這個24歲剛剛展開幸福生活的男人,會因為自己那一秒鐘的遲疑,而死。
這可是一條命啊!一個家庭的頂梁柱啊!
顧覓清深深地吸了一口氣:“不惜一切代價救你,這是他接到的命令,在當時的情況下,他只能以命換命。”
“我的命難道比他的命重要嗎?”顏九成看著顧覓清。
話一出口,顏九成似乎明白了什么。
他在剛剛加入這次項目的時候就問過,我們冒著生命危險救科學家,是科學家的命比我們重要嗎?都是命,何以用我們的命來換科學家的命呢?
因為科學家手里的科研項目,他們所掌握的科技,是國之重器,是能保衛全國億萬子民的武器。孰輕孰重,不必說透。
“命令。”他重復了一次。
腦海里出現了他接到擊斃譚一現命令的那一幕。
當時,接到命令的時候,那譚一現就蹲在地上,柔順的頭發就這么散開,柔柔弱弱的,他就遲疑了一秒,就一秒而已。
顏九成閉上眼睛,都說男兒有淚不輕彈,只是未到傷心處。此時,傷心已經不能形容他此時的心情。
萬箭穿心,撓肝撓肺的悔和恨。
“開槍的是誰,人抓到了嗎?”顏九成睜開眼睛,整個眼睛都紅了。
墻壁的屏幕上出現了各個地方的警察在逮捕那幾個人的監控。
開著車的環衛工人被圍堵,立刻壓制到地上。
畫廊被圍住,從里面壓出來兩個人。
醫院門口也停著兩輛警察,一個手臂斷了掛著吊臂的男人被押到了車上。
酒店門口圍了很多人,一個中年婦女被押了下來。
“跑了。”顧覓清嘆了口氣,隨后轉身看了宣林一眼,宣林在鍵盤上敲了起來,隨后,屏幕上出現了那男人離開時候的一幕:”不知道他是誰,他避開了監控,中間應該還換了裝,一時半會還沒找到他的來歷。“
一個穿著黑色衣服的男人,戴著帽子,圍著圍巾擋住了大半個臉,低著頭快速跑了十幾步后,再一次消失在監控里。
“這個人…”監控里雖然并沒有出現這個男人的正臉,可是對人辨認超強的顏九成還是一眼就認出了這個男人。
“你能認出他?”顧覓清眼里燃起激動,屏幕上拍到了這個男人的唯一的畫面僅僅是一閃而過的背影,加上夜色,哪怕將畫面拉到最大都看不出是誰,更別說這個人十分老練,應該進行了易容。
顏九成點了點頭。
這個男人靠近過顏九成,他就在顏九成的身邊放下拼盤,可是當顏九成要看他一眼的時候,譚一現正在跟西裝男交換情報,把他的注意力一下就吸引了過去。
顏九成中計了。
譚一現比他預計的還要狡猾。
可是雖然并沒有看到端拼盤的這個人的臉,但以顏九成的能力足以一眼認出屏幕中這個男人就是畫廊里的那個男人。
“我雖然沒有看到他的正臉,但是這個人在畫廊出現過,他端送了拼盤到我坐的桌子那。”顏九成十分肯定。
顧覓清聽完后立刻拿起手機打了出去:“我是顧覓清,查畫廊監控,靠近譚一現桌子送拼盤的那個人。”
顏九成的超強的辨人能力大大地增大了抓捕的可能性。
“如果不是訓練,如果是另外一個有經驗的反間諜人員,他不會死。”顏九成伸出手摸了摸脖子,脖子上的血已經干了,手上沾了些血殼。
“顏九成。”顧覓清蹲了下來,看著癱坐在地上的顏九成:“這雖然是訓練,但是如果派其他反間諜人員,也有犧牲的可能性。我跟你說過,他國間諜多如虱蟣,和平,沒有那么容易。”
說著,她拿出了幾張照片。
一張小嬰兒,甜甜地笑著,一張佝僂的流浪漢,還有一張是一個女人和一個男人的合照。
“這幾個人,是目前我們掌握的死在譚一現這一批人手里的人,是我們的無辜的國人。”顧覓清眼里透著恨:“加上今天犧牲的這位,這還僅僅是目前我們掌握的,他們竊取的信息導致我國多少損失,不可估計,損的是我們前輩拿血打下的江山,竊取的是我們的和平!”
顏九成看著照片上,那個嬰兒頂多五個月,叼著奶嘴。
“為什么殺了她?她那么小。”
“因為他們在某次躲避追捕的時候,躲進了一戶人家,殺了大人還不算,怕小孩哭泣惹來麻煩,活活地悶死了她。這是我們剛剛得到的消息,殺這一家子的就是酒店里那個男人,而指揮那個男人的,就是譚一現。他是奉命行事。”
奉命行事,顏九成在心里默念了一次,呼吸再一次沉重了起來。
命令二字,顧覓清跟他強調了許多次,可是在最關鍵的時候,他還是猶豫了一秒鐘,沒有當機立斷殺了譚一現。
腦海里浮現了譚一現在畫廊喝酒的時候,拍照的那一幕,拿著叉子,叉子上的黃桃黃亮亮的,她笑起來像花兒一樣。
腦海里浮現了就酒店下看到看到她的時候,她清冷地站在那,像一朵純凈的不可褻瀆的蘭花,不看任何人,卻讓任何人都想靠近她。
還有,在廁所里跟宣林通過監視她看到的那春色一幕。
顏九成突然想吐。
自己對譚一現的同情,甚至心動和男人的悸動,這一切都讓他想吐。
惡心到腸子都翻涌了起來。
書上說,國旗是鮮血染成的,這一次,顏九成在現實中體會到了,第一次體會到了那種血腥和殘忍。
“顧教官,老吊那邊要你過去下。”宣林看了眼信息后,轉過頭來表情悲涼。
“老吊…他…”顏九成抬起頭,記得當時顧覓清說了,老吊無大礙。
“無大礙,不會影響到生命。”顧覓清說著,抬腿往門口走去:“但是導致了多器官衰竭,一輩子都離不開藥了。”
顏九成扶著墻壁站了起來,他想跟著顧覓清過去看看。
“你留在這里,配合抓捕,到時候會有一些問題需要你配合,你原地待命。”顧覓清轉過頭看著顏九成,隨后看了宣林一眼,宣林站了起來,跟在了身后,兩人離開。
他知道,原地待命,這是命令。
哪怕他內心特別想去看看老吊現在的情況,哪怕老吊就在隔壁,過去一分鐘看看也行,可是這是命令。
他停下腳步,不再往前。
這是命令,他要聽從命令。
低著頭,再次坐到了地上。
“顏九成,你以為和平,很容易嗎?”顧覓清的聲音透著蒼涼,反反復復地如同按下了重新播放鍵一般,在他的腦海里播放。
整個房間只留下顏九成。
他閉著眼睛,陷入了深思。
配合完該配合的事情后,顏九成一天一夜沒吃沒喝,就那么坐在電腦面前,呆呆的,反反復復地看著那一則短短的新聞。
“昨日晚四點,在xx抓捕了六位h國間諜。”就這么簡簡單單地一句話,快訊。
隨后,幾個網絡媒體發布了這么一條消息,并沒有占據頭條,而是放在不顯眼的地方。
只是這條消息并沒有引起民眾很大的注意,跟帖者不過幾十人。
為了保護反間諜人員而精簡消息,不做詳細報道是一方面;間諜關系到h國,敏感是另一方面;最重要的是,在和平年代太久的我國國民并不會想到,這么一條短短的消息后,會藏著多少人的鮮血。
沒有人記得那位犧牲的紅圍巾男人。
甚至沒有人會知道他,知道他曾經為了反間諜項目,奮不顧身地擋下那一槍。
記得他的,只有國家。
還有顏九成。
顏九成看到了他這一行的未來,若有一天,他死在地上,記得他的,也只有國家,知道他的,也只有國家。
“你以為和平,很容易嗎?”顧覓清的眼睛那么地無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