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獅邁著步子,發出一種奇怪的聲音。
顏九成知道,這不是怒吼,若是怒吼,必驕傲地抬起它的頭顱,一聲吼叫足以震落不遠處大樹上的落葉。
這種低沉的聲音應該只是它從容淡定的哼一聲而已。眼前渺小的人類,不足一提。
只是這只公獅似乎從來沒有接觸過人類,或者說沒有這么近距離接觸過人類,對人類的氣味特別地陌生,虎須動了動,它朝著顏九成的方向嗅了嗅。
嗓子眼里再次發出了讓人毛骨悚然的聲音。
顏九成看了眼老吊他們離開的方向,現在已經足足有三十米遠的距離。
突然,他想到了什么,猛地將木棍縮短,手快速地伸進襪子那小心地一捏,硬幣在手中被捏開,一些透心涼的液體瞬間在那堆肉中散開,流了一些到他的手中。
他立刻將手抽出來,將手心的毒汁直接抹到了脖子上。
公獅歪著頭似乎有些疑惑,腳下的步子快了起來。
“九成太仗義了。”老吊的眼圈都紅了,宣林咬了咬牙根,也點了點頭。
毒汁抹在脖子上,這樣以來,哪怕公獅一口咬斷他的脖子,他脖子上的毒汁也足夠毒死公獅,能確保自己的隊友逃生。
“就怕毒汁滲入皮膚里面也會致死。”宣林有些擔憂。
“他豁出去了。”老吊貓著腰,遠遠地看著,有些不想往后退,殺戮就在眼前,那可是自己的隊友,他看了眼獅子的肚子,神情微怔。
“撤。”宣林顯然冷靜得多,他果斷地轉過身貓著腰跑了起來,跑了兩步老吊不動,于是折回來扯了他一把:“我們不走,如果公獅沒死,那他就白白犧牲了!”
說話間,宣林紅了眼眶,他看向了顏九成的方向。
這是他這輩子見過的最美的落日。
紅紅的夕陽掛在天邊,火燒云通紅一片,燃了半邊天,顏九成伸著棍子在落日的左邊,公獅在落日的右邊。
這也是他這輩子見過的最殘忍的落日。
不是九成死,就是公獅亡,落日的兩邊終有一方魂歸西天,而這一切都取決于公獅的一念之間,是先吃棍子上的肉還是直接撲倒顏九成。
賭,這是一場生與死的豪賭。
“顏九成似乎一點都不怕。”宣林露出了佩服的神色。
是的,顏九成似乎一點都不怕,他半蹲著將棍子盡可能地遠地伸向公獅,臉上的笑容極為詭異。
一陣風吹過。
遠處沼澤地的草如同被仙人踩過,一陣陣地如同浪花一樣傾倒,每一次的傾倒,草的背面便帶著夕陽的紅,如血一般揮舞著,遠遠地看著,似乎一陣陣的血涌來一般。
這陣風吹過。
席卷著公獅身上的氣息朝著顏九成撲了過來,腥臭腥臭的,顏九成雖然對這種猛獸的氣味有了心理準備,畢竟周圍那泡尿就極其騷臭,遠遠地也聞到了猛獸身上散發的野蠻的抽泣。
當公獅離九成不過五米。
那陣風席卷著它的身上的氣息和張大嘴巴散發的口氣撲面而來的,味道之濃重還是超過了顏九成的想象,讓他幾乎在這一瞬間想嘔吐。
這時,他看清了公獅的獠牙。
第一次這么近距離地看清公獅的獠牙,發現他并不像圖片中那般,獠牙并不是白色的,而是黃色,污黃污黃,長度也遠比圖片上看到的讓人震撼。
最讓人膽顫心驚的是眼,灰白色的眸子中間黑色的瞳孔,野蠻地發出最原始的光,似乎帶著某種魔力,讓人直視一眼便渾身僵硬。
王,就是王。
在這土地,不懼任何。
對踏入它地盤的生物,咬死吞下,就這么簡單。
想相安無事?
妄想。
你又不是螻蟻,若是螻蟻般低賤便無所畏,可顏九成這種人類,這個個頭的生物,是一定要死的。
這頭成年公獅踩著傲慢的步子,這一分多鐘對顏九成的觀察讓它不再警惕,熟悉了人類氣息的它鼻子朝著棍子的方向嗅了嗅。
“肉…”顏九成半蹲著,他的心劇烈地跳了起來,握著棍子的手卻紋絲不動,一點點都沒有發抖。
“羊肉…”顏九成說道,將另一只手藏在了身后,那只手上握著一根約莫三十幾厘米的棍子。
公獅的一些口水流淌了下來,黏黏噠噠的。
它的鼻子動了動,愈發朝著棍子探了過去。
往前走了兩步。
身上濃重的猛獸氣息撲面而來,還帶著某些動物腐肉的氣息。
顏九成一動不動,他的余光看了落日一眼。
這是他看過的最美的落日。
哪怕在夢中夢見自己背著劍行走在草原的馬背上馳騁的時候,都沒有這么美的落日。
看最后一眼吧,他想。
嘴角浮現出笑容。
一會,你就沒得看了,獅子王,他想。
一陣風吹來。
顏九成的脖子上涼颼颼的,剛剛摸了毒汁的脖子被夕陽印得紅紅的。
他突然想起了兒時看的動畫片《獅子王》,腦海里響起了那蕩氣回腸的旋律。
九成的一只腳用腳掌有節奏地打起了拍子。
“咬棍子…”老吊貓著腰,遠遠地看著。
“咬…”宣林也貓著腰,遠遠地看著。
“咬…”屏幕旁的顧覓清緊緊地握著拳頭,眼睛死死地盯著九成的臉。
此時顏九成微微上揚的唇,毫不畏懼帶著興奮的目光,讓她的心瘋狂地跳了起來。
老者沒有說話,只是靜靜地看著屏幕,他的目光不僅僅落在顏九成上,而是在這三人和公獅之間回旋觀察。
伸出手緩緩地摸著鼻子。
公獅朝前走了一步,靠近了棍子,他的鼻子觸碰到了棍子上的襪子,里面的羊肉散發出的氣味對于嗅覺野性的它來說,十分明顯。
“咬…”顏九成盯著它,此時不需要風,他都能感覺到公獅身上席過來的一陣陣熱氣。
公獅突然似乎有些疑惑往后退了一步,不知是顏九成捏破了毒汁里面散發出的氣味讓它不爽,還是這種給人類吃的加工過的羊肉讓它陌生。
它后腿一步后,伸出爪子朝著棍子揮了一下。
這一揮,讓遠處的老吊和宣林倒吸一口冷氣,兩人本能地往后連退好幾步。
這一揮,讓盯著屏幕的顧覓清緊握的拳頭立刻按在了桌子上,身體愈發靠近了屏幕以便讓自己看得更清楚一點。
可隨后,她的眼里突然閃過一絲不舍。
閉上了眼睛。
誰都知道,若不吃棍子上的肉,便要食人肉。
性子一直還算平穩的公獅突然變得有些焦躁,顯然,棍子上的肉似乎哪里惹怒了它,顏九成能清清楚楚地看著那雙灰白色的眸子盛怒地盯著自己。
鼻子周圍的肉抖了抖。
嘴巴微微張開。
一陣腐肉的惡臭傳了過來。
顏九成臉上的笑容消失了,他知道,下一步,公獅即將撲過來。
成年公獅強大的咬合力可以讓它在幾秒鐘內撕咬重傷口中的動物。
咬咽喉,是本能。
顏九成連忙將棍子再一次伸到它的跟前。
嗷嗚!
公獅突然咆哮,不遠處的樹葉嘩嘩地往下落。
一陣風吹過來。
帶著夕陽的血紅,沼澤地的草一陣陣地翻滾,從遠處席卷而來,如同血浪一般。
朝著這邊涌了過來。
無情地,勢不可擋地翻滾而來。
隨著這震耳欲聾的咆哮,公獅露出獠牙和血盆大口,朝著顏九成撲了過來。
傳聞,濟公成佛前,遇彌勒佛,問:大師可否渡我。
佛說:不渡!
問其由。
佛說:渡則為渡,不渡則為渡。
一切因果,因他有老天爺給的特殊才能,再因他那仗劍走天涯的英雄夢。
此時,無人渡顏九成。
唯有自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