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叔慢走,等你的好消息。”
顧驁跟其他合作友商,親自送張仲謀到啟德機場,目送他上飛機回美國。
“非常感謝大家這些天的盛意拳拳,都是中國人嘛,從美國人曰本人那里挖一塊蛋糕過來,是時候了。”張仲謀說了兩句客套話,然后也就準備登機,
“香江這邊客觀投資環境是否滿足,還請顧生費心了。我在美國料理善后的同時,也會等你的好消息的。”
顧驁談笑著睜眼說瞎話:“地皮和規劃的問題,不必擔心,有我呢——香江政府這些年,也是頗有規劃新區、重振工業的打算的。
你看,單說這啟德機場,剛才一路上過來的時候,張叔應該也看在眼里,多少機構、團體申言啟德機場太過簡陋,不符合香江的國際化都市格局定位,都嚷著要填海造地建新機場呢。連填海一個機場的魄力都有,還怕地皮掣肘么。”
原來,顧驁跟張仲謀最后聊的這個話題,就是他們本次投資考察和協商中、最后一個懸而未決的難點:在香江設廠面臨的土地問題。
張仲謀經過全盤考慮,是不肯去對岸的特區設廠的,那樣未來國際形勢萬一有個風吹草動,被美、日管制的風險會太大。
但香江寸土寸金、地價高昂,還出了名的難通過規劃。這一點比灣灣是絕對的劣勢,國際上的投資界人士也是心知肚明的。
顧驁最后臨別這番話,當然是瞎說的,只是為了安慰張仲謀,真要解決這個問題,顧驁還要下大力氣。
“你剛才這番話是真心的么?”
看著張仲謀坐的航班飛走、郭臺名也起身告辭了,唯一留下的友商韓婷,忍不住追問顧驁。
韓婷在特區創業數年,對香江的形勢也算是了如指掌了,當然知道要在香江規劃新的工業園區,乃至僅僅是告任何開發,有多大的難度,各方阻力有多少,所以才有此質疑。
“這些事兒三兩句話說不清楚,回去路上再從長計議吧。”顧驁如是應付。
這幾天,韓婷也是跟著顧驁一起陪潛在合作者考察,鞍前馬后挺忙碌的。而且她非常有分寸,在外人面前,絕對不會露出跟顧驁串通的傾向。
一切都是那么冷若冰霜公事公辦,把知性冷靜老練、手腕潑辣的商界輕熟NV強人的形象,維持得極為精準。
今天這種送行的日子,她當然穿的也是一絲不茍的女式職場西服和羊絨呢的收膝筒裙。
憑良心說,這半年多來,韓婷還是有所犧牲的。年初顧驁剛回國,就義正辭嚴地跟她表態:公職在身期間,要君子慎獨,嚴守組織紀律。
紀律不讓做的事情,哪怕沒人知道也不能做。
韓婷當時立刻就接受了,而且真的半年多里一點都沒來攪擾顧驁,哪怕是顧驁因為公干身在特區。
對于一個剛剛36周歲的女人,能這么自律地熬上半年,熬到快37了,這是著實不易的。也看得出韓婷這人事業心和自律心之強,說不欺暗室就不欺暗室。
不過現在顧驁已經無事一身輕三個月了,所以這次再來香江和特區,就沒什么障礙了。出于報答韓婷的恩義也好,出于對她品格的尊敬也好,連本帶利…唉,說得太庸俗了。
施恩不望報,何必言報呢。
反正就是稀里糊涂算不清楚,不說了。
“在香江搞開發,有多大的難度,我當然知道。尤其是這兩年,布列塔尼亞狗賊徹底知道拿不住了,各種使絆子阻撓本地的長期發展。不過,我是有辦法的。”
回程的車上,顧驁跟韓婷同車,趁著路上堵車有時間,他便把自己的思考,全盤娓娓道來。
“你不會真的相信,‘啟德機場不夠用,要建設新的國際機場’,也是布列塔尼亞人讓步、促成本地發展的一個象征吧。”韓婷的這句反問,顯然是從剛才送別張仲謀時,提到的這個突破口為切入和展開的,
“在我看來,香江要建新機場,完全沒必要填那么多海。哪怕選址不變,堅持在大嶼山搞,也可以平整更多的沿海緩坡。平整山地,比從零開始填海成本要低得多,起碼相差五倍不止。
布列塔尼亞當局趁著他們在香江說了算的這最后十幾年,非要規劃填海造地這條開發總綱,分明是為了過分強化本地的所謂‘環保’勢力,為后續咱中國人自己完全接手之后搞開發設置障礙。”
韓婷這幾句話,著實是說得鞭辟入里,不愧是當年外交學院出來的老師,簡直洞若觀火。
80年代中期開始,規劃香江需要新機場,這個決策本身并沒有問題,需要填一部分海,也沒問題。但關鍵是對環保、丁權、等等各方利益的保護程度是否合理、是否吹毛求疵。
有點工程意識的人相信都能理解,比如你搞一個項目,如果對環保的要求是95,可能是一個價錢,如果提高到98,可能成本直接就翻一倍了,你要追求100,那說不定還要再翻倍。
同理,要是一個國家對每年車禍死人的容忍度,從國民人口的萬分之一,壓低到“一個都不許死”,那肯定會導致社會交通陷入癱瘓、整個經濟都不行。
這并不是說命可以計價交易,只是具體實踐領域的人都要接受現實,不能只唱高調。
而布列塔尼亞人顯然是動了“反正十幾年后的財政錢也跟我沒關系了,所以走之前吃干抹凈突擊花光。不但要把現錢花光,還要借一大筆基礎開發債券,然后把赤字虧空留給接手的人還”的心思。
在這種思想指導下,自然什么都能吹毛求疵,把成本做到最貴,完全不講效益。同時高調唱過之后,其他人想講效益也會變得困難,容易被不做事的鍵盤俠噴子對比指摘。
顧驁知道韓婷說的都是真的,不過他的態度依然樂觀:“你說的我何嘗不知道,但問題也沒那么嚴重——至少比我曾經設想過的,布列塔尼亞人可能做的壞事,已經封堵了七八成了,剩下的都是小問題,想辦法總能解決的。”
顧驁之所以樂觀,顯然是因為他知道,如今這個局勢,已經比平行時空好太多了——
兩年前,他把米娜安插到部里的國際關系研究室時,那一系列風控評估的絕密內參,終究是發揮了作用的,也在雙邊的備忘錄中,提前堵漏了好幾個點,讓布列塔尼亞人使詐的操作空間小了很多。
顧驁現在,至少可以不用怎么考慮“突然比前些年擴張的丁權”問題,也就可以少花大量精力在處理香江釘子戶上。開發項目征地的難度,依然是跟70乃至60年代持平的,沒有上升。
唯一需要解決的,無非是一些假托環保借口、實則拒絕一切開發的組織和勢力,不過這些勢力也比歷史同期要弱一些、他們能仗恃的借口也少了幾條。
具體不好多說,反正都是顧驁當初假借米娜之手、通過國際關系研究室的渠道封堵掉的。
所以,略掉不便描述的細節、單說結論的話,那就是歷史上90年代乃至新世紀,香江人拖延了二十年都沒法完成的開發進程推進,到了顧驁手上,未必沒有機會。
韓婷聽顧驁略微分析了一波,也大致認識到主要矛盾點在哪兒了,意識到“至少已經堵掉了更多惡化的可能性”,重新鼓起了幾分信心。
韓婷便繼續追問:“那么,我們這么直說吧,你如果把張仲謀拉來,未來的半導體產業園區、配套,你準備放在哪兒?或者說,你指望當局和本地大亨們配合你,開發哪一塊區片?”
“這事兒車上說不清楚,一會兒回屋我拿地圖給你說。”顧驁解釋道。
韓婷便不再糾纏,只是靜靜靠著車窗,看著窗外的街景。二十分鐘后,車子到了山頂白加道的顧園。
韓婷也不推讓,就當是自己家一樣大咧咧當先推門進去,很熟門熟路地從顧驁書房里抽出一張比例非常詳盡的香江地圖,攤開在書桌上,準備深入討論。
香江這地方,其實并沒有大多數人想象的那么高城市化程度,真要是抹平一些阻礙,可以開發的地方還是很多的——
如前所述,哪怕到2010年代,這里的城市化占地也才30,而80年代更是只有25。還有75都是農村、以及完全未開發的山林、濕地。
同時,這些農村和山林、濕地也不是說政策上就完全不允許開發,過去20多年里,布列塔尼亞人就主持了好幾波新的市鎮的開發。
大致上的進度是這樣的:首先,在50年代以前,香江完全沒必要開發新界。因為二戰前遠東的金融中心和傳媒中心是滬江,香江完全沒有優勢。是日軍入侵后,大量滬江資本和人才南下涌入,香江才初步發展起來的,后來北方戰亂持續更久,那些滬江資本也就留下來了。
整個50年代,香江無非是戰后重建、休養生息,人口膨脹的問題并沒有到要超出港/九搞新衛星城的程度。布列塔尼亞人“專制”規劃的擴張,是60年代開始的,而且一直“專”得很有效率、效果也不錯,從來不跟當地人商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