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伊,非常抱歉!社長,是我們辜負了您的期望!”
華生頓,“兩棲俱樂部”附近的一處隱蔽寓所內。
未來的索尼四代目、現任索尼消費電子事業部負責人、出井伸之,把鞠躬鞠到了90度,大氣也不敢出,內心非常惶恐。
索尼公司的管理層傳承也是挺奇葩的,如今已經顯露出要接盛田昭夫班、未來會成為三代目的大賀典雄,居然是一個音樂家出身。當初也不知道盛田昭夫是怎么就看中了,非要把一個音樂家挖來索尼當高管,還一路扶持到了總裁的高位。
不過也正是大賀典雄的這種人生經歷,所以這幾年他在索尼主要具體負責的業務,都是籌備索尼音樂、乃至未來收購哥倫比亞影業后的索尼影業,偏娛樂圈。
而索尼的傳統消費電子事業部,依然是出井伸之這個40多歲的中年人在作為一把手全權負責。
盛田昭夫坐在深陷的沙發里,神色復雜地下意識掏出一根雪茄,旁邊自然有侍女幫他用雪茄剪剪個口子,然后點上。
不過盛田昭夫也并不想吸,只是作為一個沉思的手勢,排遣一下心情。
“D50的研發和上市進度怎么樣了。”強行心理暗示自己向前看后,盛田昭夫吁了口氣,問了一個建設性的問題,而不是追究責任。
“嗨伊,目前已經在壓力測試階段了,研發周期還有一個半月,連試流、生產、鋪貨,原定是11月1日上市的,如果計劃不變的話,絕對不會耽誤。”出井伸之連忙精神抖擻地回答。
社長肯關心研發生產進度,那就說明注意力已經從設計者的無能上挪開了。
“推遲吧。”盛田昭夫這次想都沒想,直接下令,“我多給你一個半月時間,別趕11月初了,我要你圣誕檔必須上市。
然后,其他不用改,但是結構要大改,我不要看到這種號稱是‘CDWALKMAN’、但拿在手上比同行的產品還重一磅以上的笨貨!”
盛田昭夫一邊說,一邊拿起他面前茶幾上那臺出井伸之帶來給他展示的D50測試機,然后重重地砸在地板上。
幸好盛田昭夫的客廳鋪著厚厚的波斯地毯,所以只是摔壞了,卻不至于碎片飛濺。
出井伸之下意識地往回縮了一下,然后才意識到社長并不是沒有風度地對他撒氣,社長只是想把辣雞砸壞而已,不是想砸人。
盛田昭夫卻不在乎他的反應,雙手撐著沙發的扶手,略微顫巍巍的站起來,不太穩地踱了兩步。
畢竟盛田昭夫也是65歲的人了,身體不是很好。
他走到窗邊,狠狠拉開厚重的簾子,看著窗外的林肯幾年碑,目光深邃。
“出井君,我們索尼是靠什么走到國際化、在美國站穩腳跟的?這一點,你應該是天天念叨的,我就不多說了。
在美國人心目中,WALKMAN就是索尼,索尼就是WALKMAN,索尼就是酷炫輕便的年輕人時尚潮流。我可以容忍索尼的產品在隱性的高精尖技術賣點上略微不如飛利浦、不如GE。
但我不希望看到我們在表面的時尚程度、普通消費者都看得懂的領域,明顯有短板——這不利于塑造他們心中的索尼信仰!索尼的隨身便攜式設備,一定要是同行當中最輕、最超薄的!”
復雜的技術指標,外行消費者是看不懂的。如果一款電子產品要指望“跑分”來贏得性價比方面的口碑,那么估計PC時代做到巔峰也就戴爾的成就,移動時代做到頂也就小米的成就。是不會真正被人當成高端大氣上檔次、低調奢華有內涵的頂級時尚大牌的。
這一點,盛田昭夫比誰都清楚。(當然他不知道小米這個具體例子)
出井伸之當然不可能有任何反抗,他堅定、迅速地表態,讓社長明白自己的決心。不過出于負責,對于成本的增加,他也不能完全不提,必須讓社長知道。
“我們一定不會再耽誤圣誕檔期!不過…結構全改的話,意味著目前預開的所有精密模具都要報廢了…”
電子產品的模具,尤其是比較精密緊湊的設備,一般開一個殼的小部件,在80年代也要幾萬美元,算是研發成本中的一部分。
對于一款結構本來不會大改的產品,在生產前一個半月,很多結構模都是已經開好了,所以現在大改就意味著這些預開模具全部報廢。
D50作為原本歷史上第一款CD隨身聽,在黑暗中摸索的程度還是比較高的,索尼光模具費起碼損失幾十萬美元成本,還有其他研發硬件成本,加起來上百萬的硬件損耗是必須的。
這還沒算研發團隊多干兩個月的工資,眾所周知研發的最大成本是工程師的薪水。
不過盛田昭夫顯然毫不關注那點小錢:“現在是計較這兩三百萬美元的時候么?我們本來要追求的是‘世界上第一款CD隨身聽’的美名和品牌效應!現在你們已經慢了,產品還不如別人好!”
訓斥了出井伸之半天后,盛田昭夫內心的郁悶算是發泄了大半。
不過他還是覺得憋屈。
顧驁這小子,一直是他的戰略盟友,這次居然終于成了他的競爭對手。
那家伙是不是成長得太快了?
盛田昭夫內心隱隱升起一絲警覺,總覺得他的繼任者大賀典雄,將來有可能落到任天堂的山內溥現在的境地。
當然,盛田昭夫對于自己任期內的最后幾年是毫不擔心的,他已經快65歲了,還有幾年好干。他是一直打算好了,70歲后連社長這個職位都拋掉,安度晚年享受人生。
(目前盛田昭夫已經把“總裁”這個位置傳給大賀典雄了,只保留了“社長”。也就是相當于中國人的把“總經理”交給別人干,自己只留下“董事長”。或者說類似于馬風13年把阿貍巴巴CEO傳給別人、自己只保留“董事局注席”)
就算顧驁將來真的做大到要跟索尼翻臉,盛田昭夫自忖是看不到那一天了。
他擔心的是自己后續的接班人。
盛田昭夫一個人想了很久,最后還是決定請顧驁來華生頓,大家當面談判試探一下。
他讓秘書幫忙打了電話。
“顧,我覺得,在音樂和播放器產業,我們的布局有點內耗,我知道你在美國,這幾天方便的話,來華生頓坐坐,老地方。”
電話另一頭的顧驁聽起來聲音很陽光,一點都沒有猶豫或者拒絕的意思:“難得盛田社長盛意拳拳,不過我這兩天還在洛杉磯看奧運會呢,要不后天,等閉幕式了,我連夜飛來華生頓。”
居然在看奧運會?
盛田昭夫覺得有些意外。
顧驁怎么突然這么閑暇地享受起人生了。
還是說,他對于CD隨身聽的投放市場一點都不擔心?不當回事兒?
盛田昭夫突然覺得一比之下,自己倒顯得著相了。
難道顧驁根本沒把索尼當成競爭對手么?還是說他不覺得自己是在跟索尼競爭?
盛田昭夫在打這個電話之前,多多少少是期待聽到顧驁的聲音有幾分心虛或者閃爍其詞的。
“原來在看奧運會,那不急,我理解你們。你們中國隊畢竟是第一次參賽嘛,拳拳赤子之心,關心國家大事,這是應該的。你也不用急,三天后吧,老地方,兩棲俱樂部。”盛田昭夫也就改了口氣,就差一團和氣地喊顧驁“賢侄”了。
三天之后,也就是1984年8月13日,星期一。顧驁帶著米娜和蕭穗,飛到了華生頓,在波托馬克河畔的自家別墅里稍微盤桓整理了一下之后,就讓保鏢開著凱迪拉克維樂直奔索尼的“兩棲俱樂部”。
因為盛田昭夫并沒有跟顧驁撕破臉,所以名義上默認說的是請他吃喝玩樂,顧驁自然也要擺出一副是去吃喝玩樂的樣子,顯得很真誠。
“盛田社長,久違了,看到您身體越來越好,我真是太高興了。”
一見面,顧驁就滿面春風地寒暄。
盛田昭夫當然也不會流露出任何不該有的情緒,如同敦厚長者含蓄歡迎。
“這位小姐是…”
“哦,這位是我在外交學院時的同學,麥迪麗娜.伊絲米娜雅小姐。她做過兩年外交官,不過盛田社長應該也知道,我國今年徹底放開了對集體民營企業的束縛,她也跟著下海大潮,覺得經商比較有前途,所以徹底辭職了。
她家原來就有一家在中國頗有影響的酒廠,后來又橫向發展,機緣巧合拿下了功能飲料品牌紅牛。這一次,她是來奧運會,看看自家的品牌代言宣傳效果如何——我不過是陪著她來看奧運會,所以順路來的美國。”
聽顧驁這么解釋,倒像是他這次回美國是蹭的米娜正事兒、核心目的是陪米娜,處理生意反而是順手為之、并不重視。
同時,他雖然沒有明說米娜是他的情人,以盛田昭夫這種老狐貍的眼神,怎么會看不出來。
“那真要恭喜顧桑各場都得意了,身邊的紅顏知己都有如此能力際遇——米娜小姐,這么說來,咱也算同行了。”
米娜微微有些不解,只是外交式地微笑寒暄,顧驁卻在旁邊幫著商業互吹:“眾所周知,盛田社長家可是15代傳承的清酒名門‘子日松’的正宗。
當年‘子日松’可是名古屋第一名酒呢,在名古屋還叫‘清州城’的織田信長時代,子日松就已經是尾張名酒了。”
比國窖1573還早幾十年的牌子,可不就得趕上織田信長做“尾張大傻瓜”的時候了。
“那盛田社長這個跨界還真是成功,實在是我等商界晚輩的楷模。我不過是從白酒跨界到功能飲料,與盛田社長的魄力相比,實在是不值一提。”米娜心領神會地拍了個馬屁,以便更好地穩住對方興師問罪的情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