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歇斯底里后,第二天一早韓婷就告別了顧驁,形單影只回特區了。
她雖然很想抓緊顧驁留在國內的這最后幾天,吃個夠撐仨月不餓。
可她同樣知道,“五月份把漢樂電子的產能擴充一個等級”,是比身體本能更重要的正事兒。她需要連軸轉進入跑貸款、多方找咨詢案、采購擴建批地皮的一系列工作中。
人生能有幾回搏。
顧驁可是明明白白告訴她,是否占住這個窗口期,對于中國電子產業能否在游戲機產業上贏得對日貨的絕對先手,起到非常重要的影響。
韓婷的三觀不容許自己在這個問題上掉鏈子。
回到特區的第一天,她上午先找了特區的有關部門,謀求新的工業用地,以及其他規劃上的綠燈。
進入1983年,沙角工業區的幾平方公里土地,其實已經被漢樂電子、富士康,乃至給他們做上下游配套的一些電子相關企業給塞滿了。
最多還有一家特區本地的大型電視機廠“創維電子”——說句題外話,去年顧驁跟韓婷、郭臺名說了要“引入活水、籌建第三方獨立工藝設計公司和代工客戶”后,創維電子這家特區本地的電視機廠,就成了他們的試驗田。
郭臺名也會謀求給創維做一些上游代工,證明他開給韓婷的價不是“殺熟價”。
魯運達的工藝設計公司也會拿創維練練手,推銷一下自己的工藝調線方案,證明自己方案的高效,不會怠惰坑韓婷。
所以,在沙角工業區擴張地皮并不容易。
幸好是韓婷要地,她的公司有優異的業績明證,讓開發區管委會非常樂意把一些好說話的配套搬出去,把現有廠房稍微改改就給韓婷用。并且臨時下發文件確保挪出去的企業享受的稅收優惠一律不變。
甚至,最后還鬧到了擴大沙角工業區區劃面積的程度。
總之是一路綠燈。
中間也沒有不開眼的人跳出來讓韓婷裝逼打臉,無須贅述。
除了廠房、地皮和政策之外,第二個大問題就是資金。
當天下午,韓婷就找了特區的工商銀行,建行,對于提供人民幣資金,這些銀行都非常熱心。
那么好的優質資產作為抵押,誰都愿意放錢的。
除了兩大行之外,還有特區本地的一些政策信貸機構,指名道姓愿意為漢樂電子和富士康的擴張所需的土地、廠房部分價款提供融資。
也就是說,韓婷只要額外抵押一丁點設備、而主要靠她即將吃進的廠房所有權、土地使用權作為抵押,就能拿到那些廠房和土地使用權,占用的設備抵押比后世買房首付比例還低。
不過,這在83年也是比較常見的社會現象,因為買地的錢本來就該是財政收進的,地方政策性融資機構,對于優質企業主在本地房/地上投入的專款,都非常樂于提供融資。
而這些特區本地的政策信用社,其實就是四年后的“深發展”的一部分——1987年,“特區發展銀行”就是在特區21家政策信用社的基礎上,政府統籌合辦產生的。
只不過,如今跟韓婷發生業務關系、成為韓婷債主的,只是后世深發展21家分舵里的其中4家,都位于羅胡區、沙角開發區。
土地廠房和基建資金的融資好說,不過到了設備采購預算部分,韓婷找了工商和建行,還是沒有辦法。
因為83年你想采購先進的SMT設備,有人民幣貸款是不頂用的,你得有外匯。沒有美元的話,日元也行——因為最先進的SMT供應商都是曰本企業。
特區的工行分行,對于韓婷的態度屬于人民幣隨便貸、只要有優質資產抵押。
但如果想貸美元,再優質也沒用,因為工行自己也沒那么多美元配額。
韓婷最后思前想后,只能再去找中信信托,再融一筆外匯信托債——這一點倒是不難想到,因為漢樂電子起家的時候,就是作為中信信托的日元債融資樣板工程操作的。
后來,還是韓婷在顧驁的支持下,慢慢MBO回來的。
如今,只不過是再發一次,只不過不是以股權融資形式,而是純債權融資形式——也就是說,不僅中信與外資財團之間是高利息的企業債關系,中信與漢樂電子之間也是企業債。(80年那次,只是中信跟日資之間是企業債關系,但中信跟漢樂之間是持股關系)
韓婷輕車熟路找到三年前跟顧驁合作過的楊部長,咨詢了一下條件。對方還是愿意再做的。
只不過聽說不愿意股權合作,而是“轉股債”模式(也就是用股權作為抵押,還不上了的時候才允許把債權轉為股權),這個條件讓中信方面的想象空間小了很多,相對應的,要的抵押比例和債券利息都要調高很多。
韓婷打聽到的價格,是三年期轉股債,年息15;兩年期轉股債,年息13.5——80年代,利息本來就是很高的,國內存款利息都能有10幾。外國的外幣存貸利息雖然低,可定向發企業債尤其是轉股債時,也得再加碼一層。
15的利率,如果是在高增長、輕資產的科技行業風險投資,那也就罷了。搞實業的話,如果訂單一旦吃不飽,還是有點危險的。
韓婷打聽清楚之后,沒了主心骨,又找顧驁遠程電話問了一下。
顧驁聽說韓婷打算通過中信發行外資企業債,心中一動,非常堅定地告誡:
“利息你自己去談,我覺得問題不大,我會給你源源不斷的訂單,確保資金鏈良性運轉的。你只要注意,一定要堅持讓中信發行美元債,不要日元債了。如果實在錢不夠,明年我幫你周轉也行,你只要撐過今年一年——
我其實不差錢,但今年我有太多的錢套在溫哥華,明年解套出來之后,我可以幫你提前贖回的,大不了我再次炒債炒成漢樂的股東唄,我還會不幫你么。”
韓婷聽了非常詫異:“為什么一定要美元債?別的用途的資金,美元或許比日元方便點,但是電子業高精尖生產設備,都是曰本人賣的,日元美元一樣啊,發日元債其他條件還優惠一丁點呢。”
顧驁當然知道為什么,可他沒法解釋——因為不用兩年,曰本人就要中美國人的廣場協議的招了呀,到時候日元會大幅升值,甚至第一年就暴漲30。
如果發行日元信托債,現在接的是日元結算,將來還的時候也要日元結算,日元升30不就相當于憑空多還30么!
這還僅僅是一年,要是一下子還不上,多拖個三四年,日元直接就翻倍了!
如今這兩年,日元對美元還是在240280兌1美元之間波動,到88年之后,就是120幾日元兌1美元了,后來也再沒降下來過。
不過,這種神棍的話不好說,所以顧驁只能裝作是自己分析的,或者有別的渠道。
“韓老師,您還不信我么?我的導師可是基辛格,美國人跟曰本人之間有什么外交博弈、經貿談判,我多多少少有點風聲的。這兩年曰本對美國貿易順差那么大,連李根總統前陣子提出‘星球大戰計劃’、畫餅美國復興方案時,都說了這個問題。
他們肯定會謀求場外施壓逼迫日元升值的。我不知道力度有多大,什么時候會發生,但大趨勢不會錯。所以,借美元穩一點。我們不但要自己借美元,將來有閑錢了,可以考慮動用游資提前贖回一些中信其他信托項目上發過的日元債,或者轉成美元債。算了,這些都是后話了,等你上半年把擴產的事兒忙完,我們再慢慢談。”
被韓婷提醒,電話另一頭的顧驁就想到了當初中信信托為儀正化纖一期、寶鋼一期各自融的300多億日元信托債。以儀正化纖和寶鋼的回本速度,這些信托債肯定是五六年都鐵定還不清的,能十年八年還清就很好了。
而且,如今儀正化纖、寶鋼等項目還有二期工程上馬了,又要借日元債買曰本設備。
顧驁心算了一下,光他曾經作為“樣板工程”示范帶動的幾個用到中信信托日元債的大項目,到85年后還欠著未還的,就得有1000多億日元。
這還沒算中信其他沒進入他視線的日債項目,以及中信以外其他信托公司(雖然85年以前,國內除了中信也沒什么大外匯信托公司了,其他跟中信比都是小菜)
1000多億日元,如今也就值5億美元左右,廣場協議后拖到88年,就翻倍成10億美元了。
顧驁并非喜歡金融炒匯來快錢的人,但他也不能眼睜睜看著自己身邊朋友、同事借的日元債務憑空翻上一倍。
如果到時候自己有閑錢可以調頭,與其讓曰本財閥賺這個差價,還不如他自己賺大頭、剩下的小頭就算是中信少虧的部分。
至于具體操作模式么,無非是顧驁先買入1000多億日元、把這些信托債“提前還貸”還給曰本人,等日元漲了,顧驁再問中信收1000多億日元(考慮到中信后臺這么硬,估計不會按實日元漲了之后的實價如數還給顧驁,但讓顧驁賺一半還是應該的。)
韓婷聽顧驁說得那么有鼻子有眼,還端出了他在美國的消息源,當然不疑有他,于是轉頭就跟中信的人聯絡,表示這次只融美元的轉股債,日元的碰都不碰。
“楊部長,我說得很清楚了,要么就想辦法幫我借美元,要么就不找你們了,日元我是絕對不借的!”韓婷的措辭非常強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