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凌晨,顧驁是被一陣電話鈴聲吵醒的。
那是凌晨3點多鐘,簡直令人發指,低血壓綜合征和起床氣爆棚。
顧驁揉揉腦仁,搖搖晃晃走向電話機。
這特么肯定是國內打來的電話,才會有這么奇葩的時差。
“我找顧驁先生。”對面的聲音第一句顯得有些拘束。
“我就是。”顧驁撓撓亂發。
然后對方立刻輕松起來:“哦,小顧啊,我老包啊。沒打擾你休息吧。有個急事兒得跟你商量,我也知道你有時差,但再晚領導都下班了,我不好匯報工作。”
顧驁清醒了兩秒鐘,意識到是包局長。
“包叔你說——其實你下次要是打這個號碼,最好對應你們那邊上午打,說不定我還沒睡。這兒是美西時間,比美東晚三個小時,我現在是凌晨3點多。”
對面的包局長微微一噎,有點不好意思。
包局長也算是懂點外事工作的,但因為此前國內跟美國佬打交道,多年都是對華生頓的政客們、乃至華爾街的企業巨頭的時間,所以腦子里習慣了12小時的時差。
如今第一年跟硅谷的新興巨頭打交道,就忘了考慮美國國內并不是都用華生頓時間的。
他問到顧驁在加州的號碼,直接就打過來了,本以為已經夠禮貌、會逮上顧驁6點多起床,誰知是半夜3點。
“那真是不好意思了,以后注意。”
“沒事兒,您是領導,我就隨口一提。”
包局長一點都沒有拿架子:“你現在都停薪留職跟基辛格念書了,還談什么領導,說正事兒:前天外交部那邊、給咱部里轉來一個駐美使館發回的申請函。抬頭都是摩托羅拉、德州儀器什么的大公司,他們希望跟…天鯤傳媒一起在華舉辦IEC學會電磁兼容分會的全球首屆行業技術標準制定會議呢。這事兒你肯定出了力吧?”
顧驁:“其實我只是適逢其會,是原先部里出去創業的韓婷韓老師,勸我建議那些美國曰本大公司同行,去中國開會的,說這也是一幢政績。對了,她的漢樂電子,也是與會單位嘛。
但是,我真沒能力影響那些美國人決定具體去中國哪個城市開,這事兒我也是無能為力的。對了,他們的意向,是希望去哪座城市開?我都還不知道呢,當初我就是給了他們一點介紹資料,他們了解了中國的情況后,自己關起門來討論的,我都插不上話。”
包局長聽了,因為信息不對稱,倒是絲毫沒有懷疑:“原來是這樣,那我現在告訴你,那些美商的意向是在滬江開研討會,以尊重作為發起單位的港資企業。
你這段時間…有空么?基辛格教授那邊課忙不忙?要是請個假什么的,不會有惡劣國際影響吧?”
包局長最后兩句話居然很沒底氣。雖然顧驁曾經是他的下屬,但現在畢竟是基辛格的學生。那尊大神搬出來,如今中國凡是混官場的,絕對沒人敢輕視。
顧驁聽了,內心暗暗好笑:“您有事就說,其實我也忘了告訴你們,教授最近對我的學業有專門的調整——他本來明年就退休了,為了把我帶畢業,愿意延遲退休半年。所以想弄個輕松點的課題,讓我參與他的收山專著《論中國》,只要按時交稿,請假是沒問題的。”
顧驁的博士學位課題內容,外交部那邊其實已經知道了,因為之前請示過。
但電子工業部是另外一重體系,顯然沒有關心過這事兒。此刻顧驁第一次提起,包局長才知道。
“基辛格教授為了帶你、特地延遲退休半年?”包局長肅然起敬,上下牙齒都打假了,“那…那要是真方便,你近期抽個空,回來跟部長和我匯報一下情況,這邊好做國際學術會議的接待籌備工作。”
“沒問題,我這兩天就回國!”顧驁假裝猶豫了一下,才滿口答應。
計劃通。
顧驁在剛才的對話中,之所以把韓婷推到前臺擋槍哦不是分享聲望、并且假裝無法影響摩托羅拉/德儀/索尼們的決策,為的就是不擔責任和仇恨——
80年代國內各大城市的地方保護很濃厚,封疆大吏都想給本地撈好處。這種讓全球主要移動電子設備巨頭齊集一堂、開國際技術標準學會的露臉事兒,那絕對是要殺紅眼搶破頭的。
雖然這不是直接招商引資,可萬一哪家電子巨頭覺得這座城市環境不錯、人力便宜土地隨便要、大學和人才儲備也行,然后稍微弄點合作…簡直吃用不盡。
說不定國家本來沒打算開放某些城市當第二批計劃單列市,可聽說那么多巨頭外商有意思,政策都能為之微調。
如果這事兒最后對外公開就說是顧驁拍板,雖然獲益的省市領導會承顧驁很大的人情,可其他競爭者就得罪了。
這是沒必要的拉仇恨嘛。
還不如對外說是洋大人決定的,真到了操辦的時候,關起門來跟受益地方的人說:這事兒其實是哥幫洋人定的。
那就人情好處顧驁自己收下,仇恨值讓洋大人去扛(也沒人敢恨洋大人)
掛斷電話時,韓婷其實已經醒了,并且拿過毯子給他披上。
顧驁握了一下對方的手:“白天我帶你去硅谷附近轉轉,參觀一下吧。你來舊金山這些日子,一直在忙正事兒。晚班的航班回國。”
“我都行,自己小心,別累著了。”
中間的舟車勞頓中轉,無須贅述,一天半之后,顧驁輾轉先到京城,第一個就先拜見了包局長。
“呦,顧處長回來了。”
“小顧,美國回來了呢?”
還沒走到包局長的辦公室,剛進樓里,一路上就被很多曾經的同事圍觀了,不少人比他高一級甚至兩級。但無論是副廳還是正廳的前同僚,沒一個在他面前托大的。
誰都知道,顧驁這次深造本身,就值升一級了,作為地球上唯一一個跟著前國務卿讀國際關系的中國研究生,博士學位拿到的那一刻,只要顧驁想回來當官,瞬秒直升副廳是必須的。(可惜他賺太多錢,而且影響力也收不回去了,已經沒法上岸)
而且,這些人似乎都得到了一些風聲,知道顧驁這次回來,是為部長帶來了多大的政績利好。
“誒,好,吳局好,對了,秦國綱秦局呢?他怎么不見,原先他不是跟你一起的么?”顧驁一個個人情應付,舉步維艱。
被他搭話的人聽到這問題,還擺了一副神秘的表情:“你不知道嗎?老秦明降暗升了,表面上給英國人一個交代,上個月擼下去了,不過這兩天已經去XX重工當廠長了,正廳。”
顧驁作恍然大悟狀。
好不容易擺脫這些人,顧驁走進包局長的辦公室。
“局長,我回來了。”
包局長滿面春風:“回來了呀?一上午部長都給我這兒問了三次了,走,直接去部長那兒匯報吧。”
說著,包局長就一把拉了顧驁的袖子出門。
到了正主那兒,免不了又被一番嘉許、狠狠地搖晃握手。
“小顧吶,我就說你是個有能耐的,不管在什么崗位上,總要弄點驚天動機的大新聞出來。這才三個月沒見吧,又整出那么大動靜來。跟基辛格讀書都能讀成這樣,不簡單吶。”
“部長您過譽了,我是適逢其會,適逢其會。您也知道的,我原先稍微搞了點副業,對電子技術有點興趣。自從部里調整了工作,我渾身都是勁兒,天天就想著怎么能為咱的電子事業添磚加瓦。”顧驁不要錢的謙虛話倒開水一樣往外倒。
“我相信,別人這么說是虛偽,你小顧這么說,那就是真的。來,坐下聊…”
(以下省略若干與高層匯報)
“…總之,情況就是這樣的,這次學術會議辦好了,對我國的產業發展吸收外國先進技術有重大的好處,還能為國家后續在爭奪國際電子科技技術標準制定權方面,奪得第一個跳板。”
顧驁最終如此總結。
他剛才的匯報最后階段,強調了這個“國際技術標準制定話語權”的問題,嗯,大致就跟后世人了解的“華為高通投票之爭”差不多,但就嚴重性程度來說,通訊編碼規則因為是必須通用的,所以制定權特別值錢。其他電子技術標準,不一定非生即死,所以也沒那么嚴重和值錢。
但不管怎么說,他也讓部長和包局長又更放遠了一些眼界——因為82年的國內,哪怕是部門高層,也很少注意到“國際技術標準制定話語權”的問題,大家在操心的還是如何吞下發達國家的產業轉移,沒空想那么遠。
“原來這事兒還有這么重大的額外意義,這倒是一開始沒想到的…”部長捻著下巴沉吟,“那我們更要做好接待主持工作了。小顧,這事兒部里就不直接出面了,因為畢竟你也說了,外國人比較習慣又行業協會出面牽頭、不喜歡有政府介入。
這次的舉辦城市,既然外國人希望在滬江,那就滬江。我找上面再請示一下,批一些文件下來。國家就不出錢了,你就靠港資與會單位去籌資,把這事兒辦好了,需要地方上配合的,咱靠文件解決。其他周邊城市要承擔一些接待分流工作的,只要按經濟規律辦,也不會難為你的。”
“部長您放心,一定不辱使命。”
開學術會議的招待費、旅游費這些,顧驁當然是出得起的。但他欠缺的是在國內全權操辦的大義名分。這種事情,如果有電子工業部出面背書、通過文件承諾相關的事兒交給他,他才好下手。
至于地方上,需要配合的倒不是很多,反正外商來開會,該給的錢都是要給的。最多可以拿著文件和錢、提前讓地方上對旅游業接待設施/硬件進行一些整改。
如果沒有紅頭文件,就算他拿著錢去求地方上整改酒店、娛樂休閑場所,地方上也不一定愿意聽從的。
畢竟這些都是都是腐朽的資本注意生活方式嘛,就算是資本家給錢經營,也要考慮影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