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國內的顧驁,還是非常低調的。
此前的一切張揚,在入境的那一瞬間,都要全部收斂掉。
國內的79年,炫富有風險吶。
既然已經用“當天沒有巴格達直達京城的航班”為由、去香江滯留了兩天,那么從香江再回京城的路上,顧驁就絕對不會坐飛機。
哪怕自己出得起買機票的錢。
太扎眼了——不報銷那是炫富,報銷了就是浪費國家經費。
他帶著伊絲米娜雅,從陸路驗過外交護照入境,然后準備搭大巴車去深市的火車站,弄軟臥車票回京。
(深市到粵州是有鐵路的,所以90年代京九線開通前,其實火車已經可以從京城直達深市,從粵州稍微繞一繞。)
學妹的傷勢已經徹底養好了,能跑能跳,行動如常,所以也不怕火車顛簸。
因為大巴車會路過深市灣的海濱公路,顧驁按上次的經驗,上車時就下意識地搶了靠窗的座位,讓學妹坐在他身邊的過道一側,免得學妹一會兒看見不干凈的東西。
伊絲米娜雅微微有些納罕——學長從來都是很紳士的,去伊拉克也好,回來也好,兩次都把飛機上靠窗的座位讓給了她,好讓她多看看外面的風景。
哪怕伊絲米娜雅有些內疚,說自己看夠了,想換回來,顧驁也都是溫柔地說:“我坐飛機都坐膩了,習慣一起飛就睡覺,懶得看。”
如今做個大巴車,雖然可以看看濱海風景,也不至于要搶吧?
不解歸不解,伊絲米娜雅畢竟已經習慣了什么都聽學長的,所以并沒有提出來。
車子行駛了20分鐘,開出去大約五六公里路程后,顧驁確認了一下紅樹林掩映的海面,發現果然所有死人都消失了,這才微微松了口氣,示意學妹可以跟他換位子。
“你想看海?來看吧。”顧驁和藹地說。
伊絲米娜雅忽閃了一下眼睛,甜甜地笑著,抓住前面椅子的靠背,曲腿挪到顧驁的位置上,讓顧驁從下面往另一側挪。
可惜司機開車不穩,微微一個加速,伊絲米娜雅傷愈無力,直接就坐到了顧驁的大腿上。
顧驁怕傷到她,連忙從后面摟住,免得司機再剎車時、妹子的頭磕到椅背。
伊絲米娜雅的臉色,瞬間像盛放的桃花一樣粉紅,整個人也無力地軟了下來。
顧驁覺得自己竟然可恥地有些反應。他連忙深吸了一口氣,然后屏息凝神把妹子抱起來,輕輕放在靠窗的椅子上。
他壓低聲音解釋:“我不是故意的,是怕你腰傷沒好利索,不能受力,所以稍微往上了些。”
“我知道,你是好人,你做什么事情肯定都有道理。”伊絲米娜雅恍惚地說,顯然還沉浸在剛才的悸動中,頭靠在顧驁的肩膀上。
如果到了這一步,顧驁還看不出來、這兩個月里,學妹跟他朝夕相處、生出了懵懂的好感,那他就是精神病了。
但他也知道清純叛逆的少女,并不明白自己最后要什么,既然對方臉嫩不敢點破,他也愿意讓對方繼續觀望清楚,別被一時激情沖動所左右。
騙不懂事的小姑娘,太沒成就感,太渣了。
伊絲米娜雅沒等來顧驁主動表白,臉色更紅了,只好轉移話題:“你剛才,是不希望我看見什么東西?”
“嗯,被你看穿了。不過現在已經沒事了——你看,紅樹林的海景多美。還是國家的政策好啊,建立了特區,這才一個月,一個淹死的人都沒有了。”
顧驁對比了兩次來深市的差異,內心是真的心潮澎湃,覺得總設計師太偉大了。
“這么立竿見影?”伊絲米娜雅顯然最近沒空關心國內的時政,聽了之后頗為驚訝,“好像我們出國了40天,國內又發生了很多大事呢。”
“那必須的,3件大事,對每個人都有影響。”顧驁侃侃而談地分析了一波,
“正式設立特區,有追求的人都來了。允許知青不考大學也能自由回城,農村過剩勞動力也解決了。還有就是會上講話,承認‘知識分子是工人階級的一部分’,鼓舞了多少人放心大膽做事。”
這些事情,都是顧驁6月初出國、如今7月中旬回來之間,發生的。
所以如今真的是有一股欣欣向榮的新氣象,到處都只見蓬勃的進步,而泥沙俱下則還來不及暴露。
“有這么大差距么?我還以為去年年底開完會,就算是徹底開放了呢。”伊絲米娜雅不好意思地靦腆一笑。
顧驁耐心地給學妹解釋:“這不一樣,去年年底,只是承認了生產資料分配的靈活,但商品經濟還沒搞起來,也沒有新的商業渠道。特區一成立,很多二道販子都冒出來了。”
78年12月后,到79年6月之前,這半年里,國家首先被解放出來的,是農村和手工業者的生產力,但“萬元戶”和“先富起來”的人還并沒有出現,大家只是解決了溫飽。
因為最初的一批政策,只是允許農村的養殖戶,可以自己承包公社、生產隊的魚塘、林地、草原,然后必要情況下請一些幫工,所以有些養殖大戶和牧民大戶,算是這半年里第一批稍微有點起色的人。
至于多承包農田、雇人幫你種地賺差價,那都是絕對不允許的——那就相當于是古代的地主和佃戶關系了,要槍斃的。種田只允許按家庭承包,決不允許存在勞動力雇傭關系。
而城市里的小手工業者,無非就是跟傻子瓜子一樣,本來有一門手藝,如今雇幫工擴大生產。
但無論是手藝人、養殖戶還是牧民,在79年6月之前,他們生產出來的東西,依然要賣給國家的供銷社、按統購統銷價錢出貨。想自己運輸賣到外地,賺取差價,那依然是犯法的。
所以說到底,最初的半年里,人民賺的只是“生產環節”的錢,是辛苦錢,而不是“流通倒賣環節”的大錢。
如今隨著特區的正式成立,倒賣環節的政策,也終于第一次開了條小口。
于是第一波萬元戶,很快就要出現了。
大巴車在深市火車站附近停下、顧驁帶著學妹下車時,就指了指旁邊一個小廣場上,那堆自由亂竄、也沒人管的外地人。
(當時確實沒人管,一直到81年,相關政策都沒制定出來,膽大的隨便賺,到82年開始整肅經濟問題,才開始有條條框框,出格的也都開始收斂。
至于來深市要辦邊防通行證、不讓人隨便進,那是84年以后的事情了。因為那時大家都知道深市牛逼,都想涌過來,所以管得嚴了。79年剛建立時,是巴不得大家來,因此完全開放,暫住證都不存在)
“這些人干什么的呢?”伊絲米娜雅好奇地問。
顧驁有后世的見識,自然是知道底細:“估計都是來躉柔姿紗的吧,這些人應該會是販賣港貨發起來的第一批人。他們的貨,都是從政策允許入境的港人那里加點差價淘來的。”
敢在特區成立的第一個月內,就跑到這兒來倒賣尚未完稅的私帶港貨,不得不說這些人的膽子是真的肥。
畢竟99的人都還在擔心這樣做會不會槍斃。
也正是大多數人的膽怯和觀望,成就了這一小撮人的暴利——香江人把東西帶過境就稍微加價一兩成(不算少了,因為路很近,一天就能往返兩趟)
外地來的人把貨弄到粵州,就能再加兩成;如果能偽裝好帶上火車,到了武昌或者滬江,再加兩成…最后到北方三線城市,出貨價起碼翻倍。
再往鄉里渠道下沉,就算不清了。
這還僅僅是化纖面料。
等明年大家學乖了,知道香江的成衣、電子表更值錢,利潤率就更高了,這股浪潮會一路狂奔到82年年初。
聽了顧驁這么一解說,伊絲米娜雅都感受到了一股撲面而來的時代變革氣息,不禁感慨:“這些人膽子真是大呀,我能買一些料子回去么?看上去挺漂亮的,不會犯錯誤吧。”
“當然不犯錯誤,政策允許的,何況你只是想自己穿。”顧驁溫和地鼓勵。
妹子便壯著膽子,找了一個出攤的港客,要了幾塊便宜料子。
對方看她只買這么少,還頗有意見的樣子,差點兒就懶得招待她。
伊絲米娜雅把柔姿紗拿在手里反復翻看,注意到顧驁在觀察她,臉色一紅,解釋道:“在京城根本買不到我們那邊人式樣的成衣,我想自己做。”
“不用跟我解釋,”顧驁笑說,“我只是有點好奇,你們那里的人難道一點都感受不到國家經濟政策的變化么。”
伊絲米娜雅歪了歪腦袋:“太偏遠了,反應慢吶。我家已經算好了,畢竟我在京城念書,還經常寫信跟他們說。鄉親們就更不敢亂來了。”
“那你家有什么起色么?”
“我才不說呢,你這么見多識廣,肯定要笑我!”伊絲米娜雅不依,耍了個小性子,顯然是對自己的出身有些自卑。
“我保證不笑。”顧驁換了個嚴肅的表情。
伊絲米娜雅掙扎再三,還是忍不住說了:“我爸就是在YL河邊,承包了片草原弄馬場。去年我看了你的文章,把剪報寄給他看,他才壯著膽子,雇了7個牧民朋友,幫他牧馬放羊。冬天把羊都賣了,就自己釀點酒——你說好了不笑的。”
“不笑,當然不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