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長安喝了水漱口,清了清濁氣,就打算按照原定的計劃去二手書店看看,或者只是看看,或者找幾本書,拿回點東西,卻看到腦袋上包著白紗布的馬本偉帶著早上的五個人又來到了梧桐樹下,站在了劉長安身前。
“劉哥,對不起!我們有眼不識泰山,狗眼看人低!”
六人齊齊鞠躬,十分整齊。
“不用道歉了,你們冒犯了我妹妹,我也打了你們一頓,都扯平了。”劉長安是很講道理的人,從來不會得理不饒人。
那是他妹妹?馬本偉偷看了一眼劉長安,要不是知道這家伙是附中的學生,看他這大褲衩和破背心的穿著,還真看不出年齡來,可是馬本偉已經知道了那個自己今天試圖拉去當網紅的年輕女子是什么身份了,現在馬本偉只慶幸劉長安一棍子一下把自己這邊的人都放倒了,如果他真對那年輕女子做出了什么事,只怕郡沙頗有根基的馬家就要被連根拔起了,自己那躊躇滿志仕途有望的老父,自己那意氣風發納斯達克敲鐘在即的老哥,都會因為自己的莽撞徹底玩完。
他哪知道劉長安說的妹妹和他以為的根本不是一個人。
“我們一會兒就去自首,治安拘留十五天,還有這是我的一點小小心意,還請笑納。”馬本偉可不信真的扯平了,誰信誰傻逼,馬本偉還是有這個覺悟的。
馬本偉遞過來一個信封。
“不用了。”劉長安拒絕了,想了想,“我要是不收,你是不是不安心?”
馬本偉訕笑了一聲,這當然了,你要是不收,意思不就是不愿意這么完事嗎?
“這樣吧,你以后每天給我送一只小母**,小公雞也行,送一個月就好了。”劉長安笑了笑,“重點是秦雅南那里吧,我會告訴她你來道過歉了…至于她那里,你不用去招惹她了。”
說完,劉長安也不理會他們了,鎖上房門搖著大蒲扇就走了,現在晚上蚊子多,雖然蚊子根本刺不進他的皮肉,但是他確實比較招蚊子。
這種幾乎沒腦子的小動物,對鮮血味道的嗅覺卻是和吸血鬼一樣敏銳。
看著劉長安離開,馬本偉幾人站在那里面面相覷,真的以后每天送一只小母雞就行了?
“他要這么多雞干什么?”
“你嘴巴干凈點!”馬本偉一巴掌扇了過去。
“馬哥,那個小姑娘那里真不要去了?”
“那得我爹出面!我哪有資格去給人家道歉,能約得著嗎?還是去1號院堵門?”馬本偉郁悶不已,地頭蛇當久了,遇到強龍要低頭的感覺真不爽。
“這劉長安親戚這么牛逼,自己怎么住這破狗窩里?”
“說不定是私生子…”馬本偉說完,就給了自己一巴掌,就是嘴賤惹得禍,還不長記性?馬本偉揮了揮手,“走吧,我們先去局子自首,十五天不能直播的話…這人氣得掉多少啊?感覺要涼。”
劉長安搖著大蒲扇,慢慢悠悠地沿著街道往熟悉的書店走去,午睡后的時刻,小街小巷上和他一般打扮的老倌多的是,來到熟悉卻也有一小段時間未曾到來的書店,劉長安照常和老板打了個招呼:“老藍,生意好啊。”
藍老板扶了扶老花眼鏡,緩緩側頭,聽聲音年紀不大,仔細一看,唾了一句:“后生伢子,沒大沒小。”
劉長安在不大的書店里轉了一圈,二手書店里很難有書卷的香味,倒是有一股陳腐的霉氣總是無可避免,三面的書柜上裝滿了毫無分門別類的各種老書和舊書,大抵沒有什么收藏價值,只不過便宜罷了。
不過便宜對于絕大多數人來說才是最主要的,劉長安翻了幾本書,環視四周后,來到柜臺前:“藍老板,劉教授寄存在這里的那些書,都賣出去了嗎?”
也許是聽劉長安換了稱呼,藍老板又抬起頭來扶著眼睛仔仔細細端詳了劉長安一會,“伢子,你從哪里知道劉教授的?”
“劉教授1995年獲得了湘南省首屆中青年科學基金,1996年被選為湘南跨世紀科學與技術學科帶頭人,1997年成為國家百千萬人才工程國家級人選,1998年享受國務院特殊津貼…這樣一個優秀的人才,我知道很奇怪嗎?”劉長安反問道。
“那1999年呢?”藍老板瞇著眼睛打量著劉長安。
“不光彩就不說了唄。”劉長安理所當然地說道。
“1999年,據說劉教授搞大了學生的肚子,丑聞爆發兼且碰到嚴打學術腐敗風潮,他就慘了。不過這件事情之前,他就把一些書寄存在我這里,好像托付后事一樣,我總覺得這事有些蹊蹺。”藍老板摸索著下頜的花白胡子,“你說呢?”
“你還是相信他的人品。”
“我相信自己的眼光。”
“都是過去的事了,你要都賣出去也就算了,你要還留著,就給我吧,我是他兒子。”劉長安臉不紅心不跳地說道,這世間少有人能自己冒充自己兒子的。
“你怎么證明你是他兒子?”藍老板伸出手來,“戶口本呢?”
“他也沒說找你的時候要證明我是他兒子啊,只要我和你說一句詩:仙人撫我頂,結發受長生。然后跟你提要拿以前的書就好了。”劉長安指了指藍老板的書店,“沒事,不行的話,我挑幾本書,你別一貫的瞎宰人就好。”
藍老板摘下老花眼鏡,嘴角露出幾絲笑意,嘿嘿笑著點了點頭。
劉長安也笑了笑。
藍老板慢悠悠地走到后房,取了一架梯子過來,拒絕了劉長安幫忙,一步一步小腿晃悠地拉著書柜邊爬了上去,然后把一層鋪滿了灰的編織布拉了下來,咳嗽了幾聲,抹了一把頭頂上的灰塵,抓著露出來的一個藤條書箱的把手,費勁地一提拉掉下來,讓劉長安接手了。
“多年不見,要是有空,讓他來喝杯茶。”藍老板走了下來收拾梯子。
“他死了。”
藍老板點了點頭,閉了閉渾濁的眼睛,緩緩地走回自己原來坐著的位置,一言不發,斜陽斜照進來,正是人文攝影師們最愛的場景,蒼老的仿佛能看到生命在流逝。
其實藍老板沒有那么老,他的老婆就顯得年輕,穿著白色的紗織裙子,看上去徐娘半老風韻猶存,從后房走出來,看到劉長安提著那個死鬼多少年來放在那里也不讓人碰的箱子,露出些吃驚的神色。
“劉教授死了,這是他兒子。”藍老板瞇了瞇眼說道。
老板娘瞬時擠了擠眼睛,流露出哀切的神色,長嘆了一口氣,“一晃就是快二十年了,這人怎么就沒了…”
說著老板娘伸手就去摸劉長安的臉,劉長安連忙避開。
“你看…這后生還害羞。”老板娘訕笑一聲。
藍老板冷哼了一聲,并不理會。
“我先走了,再會。”劉長安對藍老板說道,“有空還是到白沙公園下棋,我下的還不錯。”
藍老板點了點頭,擺了擺手,看了一眼柜臺底下黑乎乎臟兮兮的木盒子,里邊裝著很多年未曾再拿出來過的一副棋。